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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燕归来

□周建华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小时候,燕子不仅仅是家里的常客,更是家庭的一员。

老房子黑油油的铁脊梁上有一个燕子窝,年少不懂事的我总想拿竹竿把它捅下来。每次爹娘都及时拦住我,还要狠狠地训斥一顿,让我觉得似乎燕子才是爹娘的孩子,而我只是一个来捣乱的邻居家小孩。每年春天,娘都要唠叨一番:“燕子该来了啊,今年怎么还没来?”“快了,快了,应该这几天就来了。”“唉,怎么今年还不来,今年来得晚。”“咦,来啦,来啦,燕子来啦,你看还是那一对儿,还带着孩子呢。”爹娘常说:“燕子不进愁人家,能在咱家里安住是因为咱家诸事不愁。”小时候很不认同这句话,心里想村子里属咱们家穷,属咱们家房子破,燕子怎么唯独相中这里,在这里安家呢?

其实,正如爹娘所说,我的童年的确无忧无虑。爹娘每天忙着地里的农活儿,哥哥姐姐们每天早出晚归,忙着打工挣钱。每天晚上是最团圆也最开心的时刻,一家人围坐一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窝头红薯就着逸闻趣事进了肚。饭菜虽然简单,但是心情是愉悦的。爹爹把幽默的基因传给我们兄弟姊妹,每个人都是搞笑高手。晚饭时,兄弟姊妹不定哪个冷不丁地来上几句,逗得一家人前仰后合。

在我眼里,爹爹虽然是个农民,但也精通民俗文化,脑子里装满了质朴无华的中原文明。夏日里,爹爹抬头看着房梁上的燕子跟我讲:“燕子分麻脖和红脖两种,麻脖燕勤快干净,每年开春后就不知疲倦地像垒长城一样搭窝,有了燕崽一边觅食喂养一边清理燕巢,从不让燕粪落到地上;红脖燕比较懒,窝搭得简便适用就停工居住,虽然能保持燕巢卫生,但燕崽总是把屁股撅在巢外拉屎。做人要像麻脖燕一样,勤勤恳恳、干干净净,不仅要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别人。”

“离洋舍岛伴春归,织柳捕虫剪雨飞。不傍豪门依陋舍,呢喃蜜语俩依偎。”勤快的燕子每年不远万里,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几十载陪伴着爹娘,陪伴着老屋,直到老屋变成新房,爹娘也渐渐老去。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原来的土坯房那么破那么旧,燕子却每年都会来住。自从翻盖了新房,家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清静,它们却不见了踪影。等我长大离开家,在外面漂泊久了,才理解了为什么,正如娘经常说的那句话“穷家难舍”。

小时候就想离开家,去大地方闯荡,恨不得离家越远越好。一晃离开家快二十年了,离家越久越理解家的概念。家不需要富丽堂皇,不需要交通便利,或许只是偏安在村头、坐落于山坳的几间旧屋,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就是因为这里有爱我们的亲人,有儿时的回忆,有我们生命的源头,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魂牵梦萦、挂肚牵肠。路再远、水再长,都扯不断对家的思念。

不管工作多忙,每年都要回家四五次。奔波在北京和故乡之间,越来越深地体会到燕子为啥不远千里、不怕劳顿也要如期回家。匆匆而来,是因为心中有家,有家人的期待;匆匆而去,是因为肩上有责,有家人的生计。那些匆匆奔波的燕子,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大、多么精彩,春天都要回来,因为这里有辛勤筑就的巢,有思念牵挂的亲人,有祖祖辈辈轻飞掠过的痕迹。

又是一年春来到。我又踏上列车,望着窗外一座座村庄、一缕缕炊烟,心儿仿佛飞回千里之外的家乡,看到老母亲坐在院子里盼儿归来的神情。似乎听到她一个人还在念叨:“咦,怎么还不来呀,该回来了,该回来了,今年回来比往年晚了些吧。”就在此时,我推开门喊一声:“娘,我回来了,你的小燕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