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周聪聪

［阅读提示］

陶津津红了。

截至9月22日，这位石家庄市栾城区北赵台村的独臂小伙儿，已在生活分享平台快手上“吸粉”85.6万人。

独臂青年、建筑小工，虽然看起来和“网红”“直播”毫不沾边，但这位24岁的青年却用汗水和奋斗，活出了让人尊敬的模样，并掀起网易、腾讯、新浪等各大门户网站的转发热潮，以及央媒的关注。

他不熟悉视频制作，对直播经济也谈不上了解，但原生态的本色呈现，却使他收获了大批拥趸。他的走红也让我们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才是打动人心的“直播”？

“我们看到的不是残疾，而是一种健康的人格”

8月22日上午，栾城区南赵村。

一见面，陶津津便把记者引到了村里一处在建的二层楼的楼顶。三角形楼顶装饰已快砌好，这是他早上7：30开始工作的成果。

热辣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脸上，陶津津面色黝黑，汗水和着建筑粉尘，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印子。他抬起左臂抹了几把汗。一阵风吹过，顺着空空的右袖管将T恤吹得鼓鼓的。

在承包这栋小楼的农村建筑队里，右臂缺失的陶津津是个小工。

站在房顶远眺，一排排水泥房向四周延伸。哪家需要翻新，说不定他和他的12位工友便会出现在哪家的房顶。

工地上的陶津津，和直播画面上出现的一样，原本白色的T恤已变成土黄色，大短裤上也破了好几个口子。可就是这身打扮的他，在生活分享平台快手上已经拥有了80多万粉丝。“很多平台转发时没显示我的快手ID号，不然粉丝数可能早就破百万了。”陶津津咧嘴笑笑。

俯身铲起水泥抹在墙头，铲子放一边，再弯腰拿块砖放在水泥上，用铲子把溢出的水泥刮去……和两个工友站在一排垒砖，陶津津弯腰的速度比他们都快。

因为只有左手，陶津津无法像工友那样一手拿砖一手拿铲左右开弓，只能通过加快弯腰速度来提高效率。凭着这种干法，建筑队的活儿陶津津几乎都能胜任。

人们在直播视频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他。

搬砖、和水泥、架盒子板……是他快手视频中展现的主要内容，也是陶津津的日常工作。早上开始，中午短暂休息后一直干到近天黑，陶津津在工地上每天能收入100元。

每天10个小时左右的重体力劳动，很难让人把这份工作和一位残疾人联系在一起。

8年前，因为一次意外，在纺织厂工作的陶津津失去了右臂。

自从2015年陶津津上传第一段视频起，网友“我从何处来”便成了陶津津的粉丝。“按他这个身体情况，有太多理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可他却选择了自食其力。这让很多肢体健全的人都感到汗颜。”这位网民感慨。

开始搭盒子板了，有的负责把铁管绑成支架，有的负责递盒子板。陶津津的活儿是将一块块盒子板甩给站在墙头上搭板的人。在建的是一座尖顶的房子，坡度逐渐升高，陶津津的工作难度也在逐渐增大。

“妈，你给我拍一下。”看到同在一个建筑队的母亲李心果刚搭手绑完一排铁管架子，陶津津赶忙把手机递过去。

李心果站在陶津津的斜侧面，打开快手视频开拍。

母亲，就是陶津津的专用摄影师。

在这个拍摄角度，整个画面几乎全是陶津津的侧脸，甚至陶津津把盒子板甩上3米高墙头的一瞬间，脸也几乎被板子挡了个严严实实。拍摄谈不上专业，甚至连拍摄时间都保证不了。有时，一个视频还没拍多少，李心果瞟见自己那组又要开始绑架子了，赶紧把手机塞给陶津津，小跑着过去干活。

正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作秀和摆拍痕迹的原生态视频，打动了越来越多的人。

“从津津的身上，我们看到的不是残疾，而是一种健康的人格。”

网友“蒸蒸日上”说自己已经厌倦了网上直播中常见的表演和卖弄，也对无休止的“煽情”心生厌恶。“津津上传的视频，都是他在本本分分工作，一句煽情、博同情的旁白都没有，反而更让我们打心眼里佩服，也从他点点滴滴的奋斗里受到鼓舞。”

“就是残疾了，也得有个男人的样子”

一辆白色的老年代步车，停在离工地50多米远的胡同口。

这辆电动汽车圆鼓鼓的，有些玩具车的萌态，平时开起来时速也就是20来公里。但这是属于陶津津的人生第一辆车。

“花了4万元，全是自己挣的。”陶津津说起来，充满骄傲。

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自己挣钱买车载着母亲上下班，陶津津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这辆低速版电动车，哪怕跑得慢一些，但驶入了正常的轨道。

正常的轨道到底什么样？陶津津也说不清，但起码，“得像个男人”。

8年前的意外，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将陶津津的生活斩成两段。前半段，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后半段，残疾人成了他的标签。

“刚出事那会儿，走在街上，人们都指指点点说这孩子算是毁了。”突如其来的伤残，让年轻的陶津津一度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我是不是真的毁了？他在心里无数遍地问自己。他感到茫然，不愿意出门。“甚至该理发了，都是我妈把理发师叫到家里。”

康复后，陶津津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建筑工地当门卫，每天工资30元。活儿很轻闲，白天睡觉，晚上在工地上转转。

一年后，他偶然听到别人的议论：“要不是缺胳膊，年纪轻轻的干啥不好，非跟一群老头看大门……”陶津津只觉得血往上涌，行李都没收拾，一口气骑车30多里冲回了家。

那一夜，陶津津大哭了一场。

“我哥学习好，现在读研究生。我学习一般，初中毕业就不上了。我就是想挣点钱，自己成个家，也能帮衬着家里，不让我妈再到工地上像男人一样干活儿……我没想过大富大贵，可我想不通，怎么就连这么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积蓄了一年多的委屈，随着泪水全部爆发了出来。

“哭着哭着，想明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这么下去，我不但好不了，反而给家里添负担。”

第二天，陶津津加入了父母所在的建筑队。

以伤残的身体应对重体力劳动，并不容易。他现在手上、脚上的指（趾）甲基本上都是新长的，之前都被砸掉过。黝黑的手，骨节突出，肤纹粗糙。

“我们家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他就算不干活，也够他吃喝，够给他娶媳妇，可这样的生活他接受不了。”李心果说，孩子可以申请国家补贴，“可我和他爸跟他一提这事儿，他就啥也不说，脸一黑，把自己关屋里了。”申请补贴的事儿就这样作罢了。

自食其力，让陶津津感到的，是不必依附于他人的平等和底气。“我本来就是想靠自个儿挣钱养家，现在做到了。这也算一种实现梦想吧。”

两年前，陶津津从朋友那里知道了直播网站。他上传了自己的第一条视频：单手抱起一袋100斤重的黄豆，时长12秒。

没想到，这条背景声音中充斥着朋友哈哈大笑声的视频，很快引起了关注。

“中午上传的视频，晚上临睡觉一看，光评论就有2000多条，一下午就有了四五千粉丝。”陌生网友的点赞、关注和评论，让陶津津感动。“觉得这是别人认可了我的努力。”

陶津津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直播之路。

头一个视频就吸引了不少粉丝，陶津津不是没动过靠直播挣钱的心思。

从上传第4条视频起，他学着加入了网上直播销售，所卖的是从同村人手里进的护肤套装。

比粉丝暴涨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很多网友见他开始卖货，竟然“问都不问就直接打钱”。

可网友越爽快，陶津津心里越不踏实。“那护肤品我自己试着用了用，没啥不良反应，但功效没说得那么好……”

很快，陶津津在网站上删除了自己推销产品的所有视频。

“不然，那感觉就像在利用生理状况骗人一样。”陶津津并不后悔这种自断财路的选择。

“咱是个男人，就是残疾了，也得有个男人的样子。”

“在网上出名，只是帮我加速目标的实现”

这是陶津津一次直播的场景。

8月22日晚，栾城区人民广场，热舞、喊麦、唱歌……由于自己不擅长才艺，陶津津当天特意邀请了4个有才艺的朋友助阵。

那天下班后，陶津津和母亲匆匆喝了碗小米粥，便拉着音响、电脑赶到离家三四公里远的广场。

“我不是网红，我就是个搬砖的。”初见记者的时候，陶津津这样评价自己。虽然自食其力的建筑小工是他对自己的身份定位，但他并不讳言，如今通过网上直播，自己每月的打赏收入平均已能达到5000元，超过了工地上的收入。他在直播上花的心思，也明显多了起来。

但对这位主播来说，打赏最好“点到为止”。“有时候粉丝刷礼物太频繁，让人觉得有点拿不住，我还得赶紧叫停。当然，话要说得委婉点。”

直播平台，讲究互动。

虽然每天晚上直播结束后，躺在床上的他已经累得只想蒙头大睡。但当天收到的网友私信，陶津津都会逐条回复。

“有时一天能接到200多条私信。”陶津津说，曾有心急的粉丝，连续给他发了十多条私信，没有得到及时回复还一通抱怨。“咱白天得干活儿，没时间回私信。我就跟他解释，你想说啥留言就行，放心咱一定回。”

在为谋求打赏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网络主播中，陶津津显得很另类。

但在陶津津看来，这挺正常。

因为，盖好房子和搞好直播，对他来说，都是辛苦谋生的手段，也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

“一个网友告诉我，他做生意赔了，突然觉得活着没有价值。但是，当他看到我的视频之后觉得很受鼓舞。我只有一条胳膊还在努力生活，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努力。”

陶津津很享受这份信任。

“我想问你一句话，可能会戳到你痛处，你介意吗？”胳膊和婚恋，是粉丝关心的主要话题，几乎每次直播，陶津津都会被新来的网友反复提问。这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个不可触碰的话题。“人家问，是关心你，也没啥恶意。”

走出伤痛，敞开心扉，他拥抱到的是阳光。

如今，除了工地上的日常，陶津津更乐于和网友们分享自己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哪怕有些微不足道。

“把西红柿切开，用小勺掏成花瓣式的小碗……”在视频里，陶津津向大家展示他在网上新学的花式番茄炒蛋。其实，对他来说，这并不轻松。

为把西红柿掏成小碗，他要把半个西红柿夹在右腋下，左手拿勺掏，身子几乎弯成了直角……

陶津津说，这就像生活。“就看你是真想吃、想乐，还是想发愁了。”

当被问到“现在是不是对儿子放心了”时，李心果说：“放心不了。啥时候他能找个女朋友，成个家，我就真放心了。我支持他做直播，就是想让他多认识人，帮着介绍个女朋友，挣不挣钱都无所谓。”

毕竟，24岁的陶津津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

因为身体的原因，陶津津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在建筑队”。关于未来，他的目标是攒点本钱，开个小店，做点小买卖。“在网上出名，只是帮我加速目标的实现。”

软件开发、护肤品、建筑材料……成了“网红”后，陶津津不断接到各种商家打来的电话。有的为了表示诚意，干脆直接找到北赵台村，和陶津津面谈合作。但这些都被陶津津一一婉拒，“我就是个普通人，而且，我也绝不会把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卖给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