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

■此时此刻，我真想跳上山洞舞台高歌一曲，可惜，返回住所的时间到了。我不无遗憾地走向洞外的同时，心里被另一种满足感占有：多亏廷芳老弟的启迪，不然的话，我将与“山洞音乐厅”失之交臂。国内大山古洞成千上万，在洞内藏娇，能给游人以现代艺术美妙享受的，怕是只此一家了。

大半生，我钻过的名山不能算少了，特别是在山西挖煤的几年中，我曾经为检查瓦斯浓度，一个人钻进许多奇形怪状的山中石洞。然而，当年逾八旬的我，钻进南海之滨的浙江温岭一个名叫长屿硐天的古洞时，昔日石洞的光彩，似乎瞬间化为乌有。我被其独有的奇特景观惊呆了。

为什么受到如此巨大的震撼呢?其一，中华许多名山秀岭，走进其腹内是看不见天的。而在长屿硐天，当我拾级向上攀登时，偶然抬头居然可以看见头上的蓝天。其二，攀登累了，向下看看洞底，那儿有光环闪烁，居然是一条流动着的大河。上可见天，下可观河，这在中华洞穴历史记载中，似乎只此一家而别无分号。

再扫视周围，山石上，除了建有亭台楼阁之外，还有无数幅大自然形成的壁雕。我问同来的作家赵瑜：“你看那幅天然壁雕，像人间万象中的哪一象呢？”他笑了笑回答道：“子宫里正在成长的婴儿。”说罢，便招呼走在后边的人们，接着说：“快看快看，大自然把原始生殖崇拜，刻在山壁上了。”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因山壁拢音之故，笑声如水中波浪那般，久久盘旋在山洞之中。

也算是一种巧合吧，笑声刚过，洞内突然传出“嘭”的一声巨响。向上攀登的我们，都认为是壁顶的石头坠落了下来，因而本能地停下了攀登的脚步。引领攀登的当地友人说：“你们可以一百个放心，洞内不会有碎石坠下，这儿的石质无缝，因而不会有泥石流。更何况安检人员，几乎每天都在攀崖检查呢。”

说实话，抬头望见大山的出口，还有挺远的路要攀登，任何人都可能心虚腿软。每当畏缩不前时，准会有引人眼球的风景让我们迎难而上。比如，山洞的色泽虽然是以白色为基调，却时不时魔术般地变幻色彩，拐个弯子过去，就会看见赤色石、绿色石、黄色石、紫色石等镶嵌在洞的四周崖壁上。大自然真是一位全能的艺术家，它把古老石洞装点到极致，让艺术家也感到自己的失聪。

与我一起攀登石洞的雕塑家盛杨，已然八十高龄，气喘吁吁之际，他居然颇为动情地感叹说：“这儿堪称天造的中华石头艺术宫。”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大自然是艺术之母”这句箴言。世界虽大，却没有一位艺术家，能超越大自然之博大奇伟。也正是这种奇伟赋予我力量，让我拾级而上时，忘记自己也是八旬老翁。一步步攀登到山洞的出口，才感到体力超负荷使用了，便坐在洞口的石椅上，喘气擦汗。

这座奇丽的山洞，已经让人大开眼界，该打道回府了。没有想到的是，等候在洞口的中巴司机告诉我，还有新的山洞景观在等待人们去参观。该怎么办呢？思考的结果，仍然是一会儿到中巴上休息，静等文友们从新的山洞出来。就在此时，德文翻译家叶廷芳走了过来，用他仅有的那条独臂，扶我从石椅上站起来之后说：“维熙兄，上车吧，下边要去的山洞，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廷芳老弟是浙江人，来过温岭，我相信他说的话，绝对不是煽情。更让我脸红的是，说话时，他在用自己那条独臂，擦拭着脸上的热汗。他都没有说什么，我这个迷恋大好山川的老头儿，怎么可能退缩呢。我把“在车上等你们”这句话咽下喉咙，改口应了声“好”，那辆中巴就沿着盘山石路，开往下一个即将观赏的奇洞。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难以想象的是：走进这个山洞不久，先是灯光闪烁，后又听见人声喧哗。这座宽敞的山洞里，竟然藏有一个大大的音乐厅。舞台上悬挂着紫红色的幕布，台下宽敞的听众席上，摆放着多排木椅。先前赶到的游人们已然坐在那里，静待着音乐盛会开始。当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就是想象力绝顶的天才，也猜想不到大山的洞穴中，竟会深藏着这样一座出人意料的“艺术天堂”。

20世纪80年代，我曾在德国穿过一座有声的石洞，坐在游览车上沿洞而行时，洞内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因而它的名字叫“鬼洞”——那些音响器皿，是被安装在山壁之上的，游客们听到的声音，是电子音响在发声。而眼前这座洞中音乐厅演奏开始之后，无论是琴弦合奏，还是边歌边舞，都是艺人在台上演出。特别让人惊愕的是，由于洞穴拢音的缘故，虽然没有扩音设备，琴与歌之声，都发出了震耳的回声。

此时此刻，我真想跳上山洞舞台高歌一曲，可惜，返回住所的时间到了。我不无遗憾地走向洞外的同时，心里被另一种满足感占有：多亏廷芳老弟的启迪，不然的话，我将与“山洞音乐厅”失之交臂。国内大山古洞成千上万，在洞内藏娇，能给游人以现代艺术美妙享受的，怕是只此一家了。

归京之后，我在网上开始了对深山古洞的搜寻，想从世界大山脉系中，找出另一座“山洞音乐厅”，结果，还是白花费了时间和精力——温岭这座“山洞音乐厅”，在世上别无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