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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蒋子龙专栏●

沉稳的画家

□蒋子龙

■沧海仿佛是带着绘画的使命来到尘世,每时每刻都在竭力吸纳与绘画有关的一切。六七岁时,他从野外拣到一具骷髅,用河水洗净后就天天画它,等到闭着眼也能从各种角度将骷髅画得滚瓜烂熟了,就试着给它添上血肉和五官,分出性别、职业与年龄。

好个沉稳之人!浑圆的光头,重眉敛目,神定气清,一袭青衫,束身长坐。窗外月光如水,泻进禅房,深秋的辽宁千山,已寒意刺肤。凌晨,待裹被而眠的同伴被冻醒后,看见沧海依然在打坐,双目微闭,面色红润,大汗淋漓……

在《沧海速写》中,还记载了这样一段佳话:己丑八月吉日,沧海在陕西终南别院,巧遇本如法师,是夜随法师登终南山,凭虚御风,聆听天籁,抵达净业寺后,沧海连画十幅小品以奉法师,并依次题跋。其中一幅有这样的句子:“日落月高,灵犀一点,闲唤神雕去来,一入终南万虑空。”

应寺内僧人所请,沧海与法师月下一同泼墨,挥毫直指,尽去墨碍,乘兴合作了几帧大画。翌日,沧海与法师同往净业寺前殿礼佛。佛事毕,行至半山,法师道:神雕来也。沧海举目上望,林梢空阔处果有二雕盘旋,经久不去,犹有相送之意。

写到此,你道沧海是僧,是俗?

其大名尹沧海,相貌很像世人心目中的“大和尚”。舒朗平阔,峻崎恬淡,凝重少语,性净空明。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著名书画家、南开大学教授兼书画艺术中心主任。

此外,他的名字后面还挂着一堆诸如“博导、院长”之类的头衔,却经常往来于各大丛林,与诸多高僧大德相交甚厚。有个阶段,他甚至真想“出家”,多次上九华山,每次上去,都不想下来,最后,又总是被各种力量拉下山来。

沧海仿佛是带着绘画的使命来到尘世,每时每刻都在竭力吸纳与绘画有关的一切。六七岁时,他从野外拣到一具骷髅,用河水洗净后就天天画它,等到闭着眼也能从各种角度将骷髅画得滚瓜烂熟了,就试着给它添上血肉和五官,分出性别、职业与年龄。

那个骷髅一直陪伴了他许多年,睡觉时,就放在枕头边。后来,他果然从安徽乡下考进天津美院,然后,一路读完博士。原本一个身材修长的翩翩青年,清瘦内敛,笔墨清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动了“出家”的念头。

他不仅自己作画,还期望教书带学生,终于未能如愿。待度过那个“激烈期”,恰如长江闯出了三峡,沧海变得澹荡深厚、朗阔温润,同样心怀炽烈,却变得庄重自强,骨子里反倒具备了一个“真和尚”的学养,“心地上无波涛,性天中有化育”。

奇怪的是,他经历那个阶段之后,外形也博大起来,超重的肉身与内心一同向纵深开掘,身材变得蓬勃、壮硕,内里变得古拙、沉实,他恢复了过去的静默,歙气于骨。落到笔下,有时,墨色沉沉,莽莽苍苍,气势夺人;有时,简洁苍劲,意趣横飞,以率直入画,却气足神畅;有时,笔墨奇崛,沉潜着一股清冷幽静之气,洞心骇目,绝俗惊世;有时,作大画没有空墙,沧海便将画纸铺在地上,赤脚踩着宣纸躬身作画。以他那庞大的体量,竟能轻盈自如,绝不会踏坏薄薄的画纸,作画时,厚实的脚掌也绝不出汗。

有天晚上,我闯进他的像仓库一样的画室,坐在后面静悄悄领略他的才华。前面一堵大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宣纸,或许是许多张纸拼在了一起,他已经进入一种“半痴狂”的状态,忽而对着画纸默默出神,忽而这儿一片山、那儿几棵树,运笔放逸,纵横突兀。

我感到他身上的所有细胞都打开了,兴奋时,一手抓两支笔,在纸上勾抹。但始终不吭一声,头上冒着热气。

我明明是眼看着他作画,待大画成形后,还是吃了一惊,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是如何有了这样的妙想佳构。是动笔前已成竹在胸,还是完全靠临场的即兴发挥呢。他见我如此喜欢这幅画,竟当场就要送给我,他的豪爽令人悚然一震,当即谢绝:“这幅画价值太高,你敢送,我不敢要。”

后来,在他的画展上,我看到这幅取名《自有天机贯胸臆》的大画,挂在展厅迎面的大墙上。

他的画里,充盈着禅机。所以我说,沧海骨子里,还是个“大和尚”。

2018-06-15 ●蒋子龙专栏● 1 1 河北日报 c74967.html 1 沉稳的画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