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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文化周刊·读书

记忆望着我 生活望着我

作者简介

鲁敏,女,当代作家,1973年生于江苏东台。已出版《奔月》《六人晚餐》《九种忧伤》《荷尔蒙夜谈》《墙上的父亲》《取景器》《惹尘埃》《伴宴》《纸醉》《回忆的深渊》《跟陌生人说话》等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冯牧文学奖、郁达夫文学奖、中国小说双年奖等,入选《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等。并有作品译为英、德、法、俄、日、西班牙等国文字。

□鲁 敏

做这个动作——整理旧作、遴选结集——总显得有点吃力,像是拖曳着来自旧年月与旧我的重量。是啊,自1998年写作至今,前后二十年了。

古书里会写,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明这足够孕育出新的生命,乃至产生出破坏与重构的力量。二十年之于我的写作,虽则没有那样无中生有的巨大对比,但确乎也是一个很大的时间单位,包含着若干的成长与变化。尤其在中短篇里,会很清楚地看到这些。

中短篇是灵活、令人自在的文体,可随时起亦可随时止,有点像写作者的日常与基础训练,三五个月,手上就能盘弄出一两篇来,然后发表,然后转载,偶尔获奖或入年选,在传播与阅读的过程中,散发出写作者的个性体味。它们非常富有即时性,极其忠实地反射出写作者其时其地的位置与状况:偏色与光芒,迷惑,武断的信仰。这很有意思。我重读旧作,常常哑然、脸红,也会惊怔、哀然。我说不清楚,是文本本身让我触动,还是它们在流动和迁移中所留下来的那弯弯曲曲、走走停停的轨迹,更为珍贵。当然,这是敝帚式的自珍。

我最终没有按时间顺序来整理合集,这固然是最便宜的法子,但也最为偷懒。我想做一点搬动、归纳的工作。比如,相对接近的风格或母题。不同路径上所尝试的探索。任何分类都是粗暴的,同时也是某种主张与态度的呈现。

这次我做了这样的分类:乡村叙事、都市叙事。这听起来不足为奇。但于我、于我们这一代的写作者而言,还是有着较现实的意义的。

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这一批写作者,有相当一部分与我经历类似:幼时有着结结实实泥土滚打的乡村经验,早期的阅读与审美也是全然东方的、古典式的。随后,一般在二十岁以前即完成了积极的自我刷新:从洗得太白的运动鞋开始,从学生腔的普通话开始,从对现代性审美的巨大胃口开始,从对国际性视野的诉求开始,我们或多或少地城市化了。这似乎也都是顺理成章的,就像历史书上所说的:农村包围城市。哪怕我们骨子里还是个乡下半大孩子,只要一想起乡村就会莫名疼痛,哪怕私底下骂起人来还是用方言更带劲,发起烧来最想吃的还是几根乡下腌脆瓜。但无论如何,城市金属色的巨大身影已经开始投射到我们的小说中来了,形成颇为异质的面貌。

我的乡村叙事,以20世纪80年代为背景,是乌托邦的,带有一点凄清的唯美色彩。东坝是我的老家,江苏东台的一个小说别称。这一批作品,我觉得很像是我少年经验的第一桶清冽之水,那与生俱来的胎记、童贞式的热切,在后来的写作中再没有过了。我很怀念那个阶段,像怀念部分死去的我。但这个怀念是平静的,并不伤感。当时其实还有不少与东坝有关的记忆,孰料惊如阵风,这个兴奋点一下子就退潮了。可能跟当时各种获奖也有一些关系,我有强迫式的逆反和自我批判,我怕我迷失于这稳妥便捷的审美。但无论如何,我肯定会要写出东坝,然后才能走出东坝,这是一条必经之途,是对成长期的断乳与挖掘,更是对乡土经典叙事的一个本能致敬。

正面着手都市叙事,是2009年以后了。其时,我已经在南京生活了十多年,较为充分地领略了城市巨兽的强大意志。城市是既压迫人性又锻淬人性的典型场域,散发出一种刺目之美,以及由此而来的对德行、对古典、对世故、对人伦的反叛和修正。我以来自乡村的基因,糅杂着后天见识所生成的复杂视角,投向同样复杂的盛大城市——它,正在被豪华地堆砌,被过度追求同时被过度丑化,被认为是一切罪恶的温床,可同时也是它,在以巨大的物质力拖曳着整个社会文明缓慢向前,当然也包括我总是难以忘怀的乡村大地。

写作总是这样,背负着个体生命越拉越长的记忆,同时又深深跋涉着脚下的浑浊河流。这本集子,是记忆和生活的共同产物。

(《思无邪》,鲁敏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年4月出版。本文为该书跋。)

2018-06-15 1 1 河北日报 c74972.html 1 记忆望着我 生活望着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