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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版:文化周刊

子蕃缂丝

定州市孟家庄缂丝坊

丝线互市遗址

《梅鹊图轴》局部

《青碧山水图》局部

□石丽娟

“一眼千年,相隔千年宛如初见。”这是央视推出的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主题曲中的一句,用在宋代缂丝名匠沈子蕃及其缂丝作品上颇为贴切。关于沈子蕃的记载,存世的史料很少。相关记述也很简单:缂丝名匠,祖籍河北定州孟家庄。但寥寥数语中却透着一种不简单:缂丝,名匠,这两个词语足以道出沈子蕃在中国缂丝艺术中的大匠地位。

沈子蕃的缂丝作品,已成为惊艳古今的稀世珍品。如今,沈子蕃故里的丝线互市遗址,已是文物保护单位,这里的古井、缂丝坊等遗址,成为近千年前那段纺织史的辉煌见证。

缂丝,在古代文献中有多种称谓。宋人洪皓《松漠纪闻》中作“剋丝”;北宋末年庄绰《鸡肋编》中称“刻丝”;明代学者曹昭《格古要论》中,称其为“刻色作”。大概是明代人为了区别“木刻”与“刻丝”的差异,特别用“缂丝”指丝织品。明代周祈《名义考》就强调“缂丝”是具有雕镂质感的精美丝织工艺品。宋徽宗曾题诗:“雀踏花枝出素纨,曾闻人说刻丝难。要知应是宣和物,莫作寻常黹绣看。”写得就是沈子蕃缂丝名作《梅鹊图轴》织造之艰辛,因此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说。因最早以定州缂丝最负盛名,故称“定州缂丝”。在中国丝绸艺术史上,定州缂丝被称为“织中之圣”。宋朝供给各地皇族贵戚的最富丽、最精绝的丝纺织品就是“定州缂丝”。尽管缂丝技术闻名于世,但真正因其而青史留名的工匠却并不多见,沈子蕃便是其中一个。

由于北宋科举制度鼎盛,民间艺人社会地位卑微,所以关于沈子蕃生平的记载很少。据定州和吴郡(今苏州)方志、族谱的相关记载可知:沈子蕃,名孳,约1086年生于定州孟庄,1165年卒于苏州。至今,在定州孟家庄尚有沈氏家祠和缂丝坊。宋徽宗赵佶主持编纂的《宣和画谱》中录有“沈子蕃画谱”,说明他在宣和年间已名噪一时。

靖康之役中,定州遭金兵蹂躏,沈子蕃等定州工匠参加了抗金斗争,被定州太守河北兵马元帅、抗金英雄陈遘护救逃离定州,举家南迁。1128年,沈子蕃落籍江苏吴郡安家,开创了江南的缂丝产业,并授徒育人。

2015年6月,笔者多次前往定州访宿老,问学人,寻古迹,也多次到沈子蕃故里孟家庄走访。孟家庄村位于定州市西部,南邻孟良河故道,北距唐河数里,在村中央的沈子蕃文化广场前立有沈子蕃的雕像。街边有一块残破的汉白玉石碑,镌刻“丝线互市遗址”。不远处一处破旧的院落,正房的门楣上写着“缂丝坊”,据说就是在沈子蕃缂丝坊旧址上复建的。看着这简陋的遗址,让人不免有些伤感,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北宋丝绸纺织业技艺最高超的文化胜地。

“南北东西本一家,从来河朔多桑麻。”宋人曹勋在《过真定》中如是说。河朔,便指河北地区,这句诗说明宋代河北丝织业已经非常发达。《宋史·地理志》称河北路为“茧丝、织纴之所出”。

从两汉到北宋的千年间,河北是中国丝纺织业最辉煌的地区之一,盛唐时期定州贡赋的丝纺织品占全国总数的46%左右,为全国十道之首。当时,定州丝织业商人何明远“家有绫机五百张”,拥有近万人的大型丝织作坊。五代以来,定州成为中原王朝与北方少数民族边界之地。北宋澶渊之盟以后,定州就成为宋辽和平时代“茶马互市”“丝马互市”南北物资交流的繁荣之地。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宋代各路缴纳租税的丝织品有绫、罗、绢、丝绵等六种。据《鸡肋编》记载,河北东路因“民富蚕桑,契丹谓之‘绫绢州’”。当时很多有名的书画家选择书画用绢,一定要河北东西路的产品,不选江南的绢。就连契丹人也以河北绢为最上等,澶渊之盟后,辽国迫使北宋王朝纳绢时就提出,只要河北绢而不要江浙绢。

河北两路所产绢是北宋皇室专用贡绢,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定州。关于沈子蕃家族的渊源,史籍无载。定州市政协文史委有关同志查阅谱牒研究证实,沈氏家族祖先沈克林,隋末从外地迁至定州孟家庄,因为本来就有缂毛纺织的手艺,就利用定州盛产的蚕丝织纴缂丝,历经几百年的传承发展,缂丝的手艺不断提高,到北宋宣和年间,达到鼎盛时期。印证了历史文献中“河北定州所制最佳”“宣和制作最盛”的记载。沈子蕃的缂丝作品,终成惊艳古今的稀世珍品。如今,沈子蕃故里的丝线互市遗址,已是文物保护单位,这里的古井、缂丝坊等遗址,成为近千年前那段纺织史的辉煌见证。

沈子蕃在定州传承、弘扬缂丝技艺,创造了北宋缂丝工艺的文化巅峰,也成为那个时代中国丝绸之路工匠技艺的一个文化标志。

北宋后期,缂丝迎合了皇帝和文人们展示书画的需求,北宋文思院就有作坊专织缂丝,用于装裱书画。而当时定州沈子蕃的缂丝不是一般装裱辅料,而是丝织艺术品。

缂丝不同于刺绣和织锦,其采用的是“通经断纬”织法,用不同的小梭在各种颜色的纬线中频繁变换织造而成。正如《玉篇》所说:“缂,织纬也。”织造的丝织品在图案与素地接合处、色与色之间微显高低,如雕刻一般,富有立体感,而且所织成品正反两面完全相同。

沈子蕃在定州传承、弘扬缂丝技艺,创造了北宋缂丝工艺的文化巅峰,也成为那个时代中国丝绸之路工匠技艺的一个文化标志。《鸡肋编》记载:“定州织刻丝,不用大机,以熟色丝经于木杼上。随所欲作花鸟禽兽状。以小梭织纬时,先留其处,方以杂色线缀于经纬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连,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故名刻丝。如妇人一衣,终岁可就,虽作百花,使不相类亦可,盖纬线非通梭所织也。”

沈子蕃是在定州丝纺织业最发达地区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他从小学艺,善于思考,勤于创新,将中国传统绘画与缂丝技艺绝妙地结合起来,成就了一个时代的艺术巅峰。他不仅有高超的绘画功底,以神妙缂工巧现画意。而且运色施丝讲究高雅古朴、和谐柔美,缂织技巧讲究灵活多变,不同的景物采用不同的技法,图案界划清晰,线条勾勒有力,设色或沉稳古朴,或明丽天成,精致典雅,生动传神,令人叹为观止,其缂丝作品相比普通绘画作品更有质感。

沈子蕃的缂丝艺术成就,在后世备受珍视。乾隆年间编纂的《石渠宝籍》收录了沈子蕃《梅鹊图轴》《青碧山水图》《秋山诗意图》等,并列为上等珍品,均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著名画家张大千受其影响,创作《仿宋人沈子蕃缂丝》,可以说是以书画反过来向沈子蕃和定州缂丝学习致敬的典范。陈寅恪先生评价宋朝文学艺术时,曾说“华夏民族的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缂丝当然不能代表宋朝艺术的全部,但沈子蕃的缂丝技艺、缂丝作品却在那个时代达到了自己的艺术巅峰。

沈子蕃的缂丝作品精美到令人称奇,他的《梅鹊图轴》是北京故宫博物院十大镇馆之宝之一。作品中梅树苍劲,花枝挺秀,双鹊栖于树干之上,一鹊昂头向前,一鹊缩脖收身,一副惧寒的姿态。梅花怒放,竹叶随风,巧妙地表现了优雅的诗情画意。鸟羽用多种“戗”法,羽色素雅,毛绒细腻,不留雕琢痕迹且异常生动,鸟背部和树干形式丰满、色彩过渡自然,旁款“沈氏”二字(篆书),缂丝织有“子蕃”之印。作为传世名作,还盖有清代著名书画鉴赏家、收藏家、一品大学士梁清标的“蕉林梁氏书画之印”。

沈子蕃另一擅长题材是青绿山水。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沈子蕃三件山水画题材的作品,使用纯度不同的蓝色、褐色和灰色缂织,图案呈现出层次分明、立体错落的秀美江南景色。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秋山诗意图》,是沈子蕃的代表作之一,也代表了宋代缂丝山水的最高水平。作品中的人物、山石、水波逼真而精致,远山近景,空灵生动,是缂丝与传统书画相结合的完美之作,以致人们在近千年后再看这幅作品,仍能被那空灵淡远的美景所触动。

幸运的是,缂丝这一古老技艺已被列入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在沈子蕃家乡也有了代表性传承人。有了这种执着守望的精神,缂丝这一古老技艺,一定会在燕赵大地重绽异彩。

靖康之役,改变了沈子蕃的命运,也改写了定州缂丝的历史。据《定州市志》记载:“定州缂丝,始创于宋代,是我国特有的一种丝织手工艺。它能织出各种图画文字,后因南宋王朝建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传艺也随人迁徙南方。”

沈子蕃经历了国破家亡的“靖康之难”,落籍吴郡。他不仅对艺术追求大彻大悟,更坚定了传承定州缂丝的历史使命和责任,因此,他在苏州传道授业,成为南宋吴郡缂丝艺术的开创者。或许因为南宋的沈家缂丝坊太有名了,所以他居住的地方就被命名为“沈思桥”,一个浸润着睿智思想的名字。当代学者肖尧《刺绣缂丝》记载:“朱克柔,女,云间(今上海)人,又名朱刚、朱强,是宋徽宗、高宗(1101-1162)时期女缂丝艺术家,擅画。以女红行事,以缂丝闻名天下。”她就是沈子蕃南迁吴郡培养的第一代缂丝艺术家的代表人物。之后,还有吴熙等一批沈氏弟子成为名噪一时的缂丝艺术巨匠。缂丝主要产地也从定州转移到松江(今上海)、苏杭一带,南方缂丝蓬勃发展。而沈子蕃的家乡定州,由于兵燹不断,缂丝渐渐衰落。尤其是明代棉花种植和棉纺织业在河北兴盛以后,传统桑蚕养殖与丝纺织业逐渐衰退,定州缂丝这项独特的民间艺术渐渐失传。

没有了沈子蕃的孟家庄,也没了缂丝,以至在此后数百年间,无论在孟家庄,还是在定州,知道缂丝的人都很少。

转折往往就在不经意之间,冥冥中或许由沈子蕃创造的经典不该在家乡埋没。1969年5月,在定州市静志寺塔基地宫,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很多文物外面包裹着丝织品残片。经过考证,都是宋代定州缂丝。当时的评价是“织品花叶纷陈,布局紧密,质地优良,色泽鲜艳,立体感很强”。定州缂丝的重现,激起了定州人研究缂丝的兴趣。其中孟家庄农家妇女程苗欣和定州名士王灏后裔王鹏巍成为定州缂丝文化复兴的参与者。

定州王灏庄园,是定州乃至河北的文化名胜,位于定州古城南侧。建于清代中期,有房200余间,为河北省文物保护单位。王灏,字文泉,号坦圃,清咸丰年间中举,诰授中宪大夫,著有《括斋文集》《畿辅文徵》等书。其后人王鹏巍传承家学,弘扬传统文化,创办缂丝坊,免费向青少年传授缂丝技艺。2017年成功申报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展览展示定州缂丝传世佳作和织纴技艺。

走进王灏庄园的缂丝制作间,房间里摆着六架木质缂丝机。缂丝机前挂满穿着各色丝线的梭子。梭子上的彩色丝线,细如雨丝,多如牛毛。“每根线都由3根或6根蚕丝拧成,每根都比发丝还细。”王鹏巍说:“缂丝,就像是用丝线把图案刻在底子上,而且图与底儿的结合处好像雕刻的一样。”优雅的织女们在织机上绷紧经线,下衬画稿或书稿,将画样的图案描绘在经丝面上,按勾绘的图案,不停地换着梭子来回穿梭织纬,然后用拨子把纬线排紧,依花纹图案分块缂织。同一种色彩的纬线需根据纹样的轮廓或画面色彩的变化,不断换梭。织造一幅作品,往往需要用数以万计的梭子,完成一幅一米见方的作品,熟练工也得两年,成品正反两面如一。织就的缂丝,无论如何揉搓、漂洗,都不会破损,甚至反复摩擦也不会起皱,难怪有“千年不坏的艺术织品”之盛誉。缂丝坊内,还有几个身着旗袍的小姑娘,在母亲陪伴下像模像样地学习儿童缂丝,用精巧袖珍的儿童缂丝织机习练缂丝。

看着当代定州缂丝的织女们用心织就的一幅幅绮丽妙绝、巧夺天工的艺术品,看着认真学习的孩子们,我们甚感欣慰,定州缂丝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近年,定州市委、市政府大力推进文化复兴工程,复建定州衙署,创建崇文街,复建北宋韩琦创建的众春园,还在沈子蕃故乡孟家庄规划创建“沈园”,弘扬沈子蕃定州缂丝文化。程苗欣也在孟家庄创办缂丝坊,带着女儿耕耘缂丝天地,而王鹏巍在定州崇文街创办思本堂定州缂丝工坊,招收大批青少年学习缂丝技艺,传承、传播沈子蕃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遥想近千年前,沈子蕃以梭代笔,挥洒点染。如今,执笔写沈子蕃,却是落笔迟疑,只怕手中拙笔写不出其精湛技艺,写不出其作品神韵。幸运的是,缂丝这一古老技艺已被列入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在沈子蕃家乡也有了代表性传承人。有了这种执着守望的精神,缂丝这一古老技艺,一定会在燕赵大地重绽异彩。

(本版图片均为本报资料片)

2018-06-22 1 1 河北日报 c76071.html 1 子蕃缂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