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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文化周刊·读书

搭建跨越时空的阅读桥梁

作者简介

余秋雨,1946年出生于浙江余姚,当代著名散文家、文化学者、艺术理论家、文化史学家。著有《文化苦旅》《千年一叹》《行者无疆》《何谓文化》《中国文脉》《山河之书》《霜冷长河》等。

古典今译,确实不仅仅是技术性的语文转换。

既然是流传千年的文学经典,必定蕴藏着一脉充满活力的神韵。这神韵并不只是栖息在一些隽语、名句上,而是静静地执掌着全篇。就像我们面对一个人的气质、风范、灵性、格局,无法具体地从他的衣扣、鞋带、口音、肤色上一一验证,却又那么强烈地散发远近,无可抵挡,也无可争辩。这在文章上,可称之为“文气”“文心”“诗意”“诗品”,同样是一种通体笼罩却又无法捕捉的存在。没有它们,即使是差不多的遣词造句,差不多的抒情描写,差不多的形容排比,也只是一些丧魂落魄的篇什。

因此,今译之难,难在“招魂”。

“招魂”之始,是回顾自己初读该文时的惊喜原因。世上有那么多词句漂亮的篇章都只是匆匆浏览一过,为什么这几篇文章却让人耳目一新、不忍释卷?此间情景,就像“一见钟情”所带来的直觉震撼,如果能够寻得主要原因,那也就是寻得了魂的踪影。

“招魂”之继,是让自己与遥远的作者通过“移情”来“合魂”。他不再是古人,而成了自己的朋友,能够呼吸与共。他的一切思维方式、情感逻辑,已经与自己很近。因此,所谓今译,也就是用现代话语表述一个隔空而来的“自己”。天下人心是相通的,异时能够相通,异地也能相通。

本书选了十篇风格迥异的古典美文,来作试验。

第一篇是《离骚》。我在译本之前加了三个衬托性的潜在问句:“我是谁?来自何方?为何流浪?”然后紧接首句,构成对这些潜在问句的直接回答:“我是古代帝王高阳氏的后裔……”据很多朗诵专家说,这种穿越时空的一问一答结构,特别能够引发他们低声开口的欲望。好,那就由它来引领全书吧。

《逍遥游》,篇名这三个字,早已成了我的人生理想和艺术理想。庄子首先是大哲学家,安踞先秦诸子中的至高地位,却又顺便成了大散文家。

司马迁的《史记》,是史学和文学的最高组合。很多学人都赞同我的一个论断:即便从散文上说,他也是中国的第一支笔,就连“唐宋八大家”也不能望其项背。这次选译的《报任安书》,是他在《史记》之外的一篇自述。这是一封从一个地狱之门寄向另一个地狱之门的奇特书信。这里边蕴藏着巨大的人格力量。

《兰亭集序》,以书法而著名。很多文人毕生都在临摹它,却对这短短三百多字的文理,不甚了然。其实这是魏晋名士们的言谈范例,王羲之写得还不算太玄,只是沿袭一时之习,凭着一些宏大的流行话语,做一些随意而放松的笔墨感叹。没想到,居然把笔墨感叹得无比美丽。

陶渊明是司马迁之后真正的散文巨匠。我选了《归去来兮辞》,此文纯真自然,恳切朴实,气路简约,很能代表他的风格。

接下来,当然是“唐宋八大家”了。八大家中,唐代两家,宋代六家。唐代两家是韩愈和柳宗元,我各选了一篇。对于韩愈,我没有选那些大家熟知的论述性文章,嫌它们理多文少,倒是选了一篇个人化色彩较强的篇目。有一个叫作李愿的朋友要回到隐居地盘谷去了,韩愈以文相送,写得有点意思。苏东坡曾说:“唐无文章,惟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一篇而已。”(见《东坡题跋》)这口气有点大,但毕竟是苏东坡的见识,我们就顺着他读一读吧。

柳宗元的文章,也选了一篇个人化的《愚溪诗序》。我觉得此文比他那些写得很美的“记”更有深度,也更有趣味。以一个“愚”字提挈上篇,又以一个“溪”字叩出巧思。

就散文而论,宋代超过唐代。首先是欧阳修,然后是比他小三十岁的苏轼。我选了欧阳修的《秋声赋》。他一上手就以“秋声”写出了文气沛然的好文章,后面有点弱,但结束得及时,也算是难得的佳篇了。相比之下,他的其他几篇有名的文章,虽然把一人、一亭、一堂都写得很精彩,却毕竟黏着得过于具体,受制约了。

我以苏轼的前后两篇《赤壁赋》来归结全书。读了他的文章,便知道他有理由对唐文骄傲。风物、人事、情节都写得简捷而丰满,由此发出的感慨,又都是横跨时空的超逸思维,而不像别人的文章那样引向一种明确的道理。他把文章全部溶化在山水宇宙中了,却又始终贯穿着一个既泛舟又攀岩,既喝酒又唱歌,既感叹又做梦的人格典型。这个人格典型醉眼蒙眬,逸思高飞,天真好动,心无芥尘,比前面这些文章所隐藏的人格典型都更加可爱,更加阳光,这就是苏轼本人。他用自己的身心创造了一个悖论:无限亲近,又难以企及。当代年轻人说他写的是“后现代散文诗”,很有见地。但是,我又相信,当这些年轻人全都白发苍苍之后,苏轼仍然是“后现代”。

我非常看重古典今译在今天的“当下阅读”品质,也就是希望广大读者忘记年代、忘记典故、忘记古语,只当作现代美文来畅然享受。我相信,即便是屈原、陶渊明、苏东坡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后人拿着他们的文章去一个字一个字查词典的情景,而是更乐于听到异代人用自己的审美愉悦来与他们对晤,代他们放声。因此,我把今译全都放在第一部分,与古典原文分开,避免某些过于认真的读者一下子又掉进大量注释的泥淖里,步履艰难。如果读者能把这些译文看作“无时差文学”来欣赏,那么,倒会更加贴合古代作家的心灵。

这种古典今译还只是一种尝试,可讨论、可调整、可纠错的地方一定很多,望读者不吝赐教。

(《古典今译》,余秋雨著,作家出版社2018年6月出版,本文为该书序言,有删节,题目为编者所加。)

2018-09-28 1 1 河北日报 c99267.html 1 搭建跨越时空的阅读桥梁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