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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版:头版

蹲点调研

两次抉择 一片青山

——来自“太行山最绿的地方”前南峪村的报道①

□记者 桑献凯 张怀琛 郭 伟

簇簇“红宝石”缀满枝头,五月艳阳洒在邢台县前南峪村建滩沟上,采摘园里连片的樱桃熟了。

村林业队队长郭海庆是这里的“园长”,他抱腿坐在沟口石阶上向上瞅,有说有笑的游客们提着一袋袋樱桃,穿过开满紫藤花的长廊走下来。

“抹个零头呗。”有游客说。

“咱这山,拿过联合国环境保护‘全球500佳’提名奖,咱这园子,都是漂洋过海来的好品种。”黢黑精瘦的郭海庆,脸上笑出褶儿,“一斤35块,能让你吃了亏?”

采摘园四面青山环绕。8300亩山地,29.64万株果树,今天的前南峪,林木覆盖率94.6%。

好山好水好风景,再加上嘴边一嘟噜红樱桃,游客们舒心顺气:“你说不亏就不亏!”

夏采樱桃油桃,秋收苹果板栗。2018年,前南峪村林果业收入1800万元。奔着这片青山绿水而来的游客,更是带来大笔进账:一年里,村旅游总收入8760万元。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吃亏”。

但算清这笔账,前南峪用了半个世纪。

逼出来的抉择:再造秀美山川

樱桃园上的平台视野开阔,游客们在这里合影、自拍。照片里留下人们的笑脸,还有对面山坡上一行硕大标语:再造秀美山川。

山川亘古未变,但秀美俩字落到前南峪,满打满算不过40来年。

56年前,站在这片山坡上,18岁的郭九文望到的是被“扒了皮”的山,断了根的树。

“1963年那场雨,哗哗地下了7天7夜,村里人都喊天‘漏’了。老祖宗留下的一片片板栗树、柿子树被连根儿拔了。”5月16日,74岁的村民郭九文回忆说,“村西的浆水川里,滚下来的浑水卷跑了好几个石磨盘。下到第3天,南坡上泥石流就下来了,20多间土坯房一个没剩,满街都是哭声。”

村史馆里贴着一张1963年全村受灾情况统计表:(冲毁)耕地300亩,(冲毁)果树2400株,泥石流246处,房屋倒塌165间,外出乞讨18口,死伤12人,粮食绝收。

有人给前南峪编了句顺口溜:光山秃岭和尚头,洪水下山遍地流,沿川冲走河滩地,十年九灾不保收。

人均不到6分田的浆水公社第一穷村前南峪,被逼入绝境。

“水土都留不住,咋还能养得活人。”郭九文的父亲狠下心,要卖了房子逃荒去山西。

披上露棉花的破棉袄,蹬上露脚跟的“老山杠”,那天,郭九文瞧见父亲挑起两个大荆筐。一筐里几件破衣烂衫,一筐里小半袋橡子面。母亲跟在父亲身后,揽着10多岁的哑巴弟弟,一个劲儿抹眼泪。

“卖房,逃荒,我不肯!”郭九文那时虽年轻,但有股犟劲儿,“不怕留下吃苦,就怕出去遭人白眼。”

娘家婆家都走了,郭九文留了下来。

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

血泪教训让前南峪人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说:“想活命,先治山。”

村党支部召集开党员干部会,3天3夜,干部们没出大队部。

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正是此后成为前南峪村带头人的郭成志。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20年山川改造规划在他笔下梳理成型:5年重整河滩地解决吃饭问题,5年植树造林,3年兴修水利,7年治山。

大伙儿就等这声“发令枪”。

从郭成志到郭九文,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清晨顶着星星上山,夜晚顶着星星回家。

荒山秃岭上,点点新绿越织越密,树变林,林成海。

到1975年,山上栽活了3000亩洋槐,种起了近万棵小板栗。

1996年8月,又一场洪水来袭,邢台县西部山区60%的耕地被洗劫一空,90%的水利设施惨遭破坏。

密林护山的前南峪却安然无恙,果品产量比上年还增了10%。

由秃变绿的前南峪出了名,还得了联合国环境保护“全球500佳”提名奖。

郭九文一家的命运随山而变。

逃荒十多个年头之后,郭九文终于把爹娘迎回村来。重新团聚的大家庭自此人丁兴旺,家境愈发殷实。

“两个儿子都过得不赖。大儿子三个娃,都是大学生。”郭九文说,“人把山养好,山就能养好人。”

“砍下去”的决心:守住绿水青山

山绿了,有粮有果,男女老少温饱问题解决了。

但就想凭这满山树木富起来,村里人都觉得没戏,担起村党支部书记重任的郭成志也觉得没底。

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正是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大上项目的时候。

“无工不富,种树的比不过开矿的。”有人给郭成志出主意。

离村不远的山上,就有重晶石矿。

1984年,村办企业太行化工厂在村口的河滩地上建了起来。一车车重晶石拉进厂,一车车硫酸钡拉出来。

车拉得多,跑得快,一天到晚不断趟。村里人知道,来来往往的,都是钱。“一想到这个,就连烟囱里冒的黑烟,都让人觉得欢喜、给劲儿。”如今的采摘园“园长”郭海庆,正是当年化工厂里的锅炉工。

“在化工厂上班好啊,不得关节炎。”5月17日,吹着凉爽的山风,郭海庆打趣说。

刚进厂,他负责煅烧重晶石。转炉里1280℃,炉子外的反应池120℃,烘干炕300℃,车间温度终年40℃往上。“冬天没穿棉袄的,夏天还得戴手套,穿高温鞋,脚都被汗泡白了。”

一股辛辣发呛的味道终日弥漫在村子上空。那是化工厂的“副产品”:二氧化硫。

闻到味儿,也有村民闹意见。

“可一瞅见钱,啥意见都没了。”郭海庆说,那时候一个月拿450元工资,比大学老师月工资高10倍。

单这一家化工厂,年纯利润能到120多万元。

尝到“甜头”的前南峪一发不可收:

1985年,建邢台县冶炼厂;

1986年,冶炼厂转产工业硅;

1987年,建木炭厂;

……

1994年,前南峪村工业收入7800万元。到1999年,全村建起12家工业企业。

都赚钱,也都污染。

从锅炉工到统计员,再到副厂长,郭海庆眼瞅着厂子越开越红火,“办公室里有个小保险柜,每天都是满的,一个月光流水就有两三万块。”

前南峪变富了。但一并而来的变化,让村里人惶恐不安。

村边的浆水川变成乳白色,味道刺鼻。村口的黑色废渣堆积成山,让人心头发闷。

鱼虾死了。鲶鱼乱窜、河虾满沟的浆水川生机全无。

庄稼枯了。受污染的河滩地寸草不生。

山变样了。一个个重晶石矿洞像开裂的伤口。

车间里,昏厥晕倒的工人越来越多。他们一天喝30多斤淡盐水,也扛不住高温。

和河水空气一样变臭的,还有前南峪的名声。浆水川两岸的下游村也受了害,向上级诉苦告状的接连不断。

赚了今天,赔了明天。郭成志带着村班子反思:这是赚了,还是赔了?

此时,上级发来了“最后通牒”:《邢台县环境保护和水土保持治理整顿实施方案》对污染企业下达了关停令。

村民们多半不乐意:关了厂,就断了家里最丰厚的收入来源。

但最舍不得的,是一手操持起这份家业的郭成志。

有人说,“能拖一年,就多挣一年钱。”

但郭成志说,“关。”

“果树都污染了,老人孩子都熏出病来,毁了咱们辛苦开出的这片山这片地,后悔不?”

党员干部逐户做工作。一直到全村人齐了心:关了“黑的”,再建“绿的”。

2002年,关停化工厂,改建教育培训基地;

2003年,关停工业硅厂,改建蜂产品加工厂;

2003年,关停木炭厂,改建旅游度假村;

2004年,关停金属镁厂,改建板栗加工厂;

……

几年时间,浆水川活过来了。河里鱼虾,成了游客们最爱点的农家菜。

“都说我是从化工厂老板变成了看园子的,是降职。我说不对,我是卖矿石的变成了卖风景的,是升职。”“园长”郭海庆常跟游客们唠自己的“升职记”。紫藤廊下,山风习习,“想想在化工厂车间里豁命赚钱的光景,像上辈子的事儿。回头看,与其说当初是赚了钱,不如说是赚了经验教训。”

前南峪村把“赚来的”经验教训刻在村口一块大石碑上。那是习近平总书记的一句话: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2019-07-20 ——来自“太行山最绿的地方”前南峪村的报道① 蹲点调研 1 1 河北日报 c142946.html 1 两次抉择 一片青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