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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版:头版

千顷洼之变

——衡水湖最后的湖心村记事(上)

空中鸟瞰顺民庄,小小的湖心村像一艘小船镶嵌在明镜般的衡水湖中。 记者 焦 磊摄

扫码看视频。记者 焦 磊 周 洁摄制

蹲点调研

□记者 苏 励 周 洁 马 路

衡水湖,镶嵌在冀东南平原上的一颗明珠。

跨越千年沧海桑田,如今75平方公里的湖中,只留下最后一个湖心村——顺民庄。

芦苇荡漾,水鸟啁啾。远古时期大禹治水留下的“禹迹”,今天已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缩影。

身份之变

从农民到渔民

村南一条土路胡同尽头,就是李石庄的家,紧挨着碧绿的衡水湖。墙外离岸一米,砌道栏杆,凭栏处,十里湖光尽收眼底,对岸就是冀州城区。

“我这辈子都在随着衡水湖变,农变工,再变渔,挨过苦日子,也尝上好日子。”坐在炕头上,69岁的老李和我们唠起来。阳光照进屋,他眯起眼,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刻满沧桑。

衡水湖一带原叫千顷洼,是黄河决口改道形成的湿地,当地人祖祖辈辈以耕种为生。但从上世纪50年代末开始,蓄水建水库,又放水还耕地,衡水湖里的水干了又涨,涨了又干。村民的土地也跟着失了得,得了失。多次失而复得的经历,让人们对脚下这块土地无比珍视。

这一点,现在还能在村里找到印记:树坑里,房檐下,巴掌大的地方,都会栽上两棵土豆,插上一行小葱,一丁点儿舍不得荒着。

有地种的年月,村里人都铆足了劲儿。“当时,我们一个村交的公粮能占整个公社一半!”在顺民庄,好几位村民自豪地说。

可惜这样的荣耀并没有持续多久。1973年,村民眼巴巴盼着好收成的时候,水库再次蓄水,一人多高的玉米、高粱一眨眼全没了,8000亩土地全部沉入水底。

那时的老李还是小李,不甘心在纠结中过日子。“二十啷当岁,出去闯呗。”丢下一家老小,他跑到衡水干运输,一个月下一次广东,押送拉牛的闷罐车,又闷又热,打个来回怎么也得半月二十天。

老李外出打拼的生活,在1985年画上了休止符。

从卫运河跨流域引水到衡水湖的“卫千”工程建成了,衡水湖实现稳定蓄水。昔日苍茫洼地,今日鱼虾成群。此时的顺民庄人才铁下心来把目光转向“稳定”的湖水,开始“靠水吃水”的新生活。老李第一拨回村当了渔民。

东借西借才凑出四百多元钱,老李坐了4个多小时火车,从天津静海请来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渔民。“这可是笔巨款,当时自行车算‘大件’,140元钱。”回忆起“半路出家”当渔民的情景,老李至今仍印象深刻。

回来先是请师傅打了一条木船,然后就直接上水学手艺。隔行如隔山,拿惯了铁锹的手哪儿那么容易撑船?每天早出晚归,可怎么都划不好桨,让它往左,它偏往右;让它往前,它偏往后。撒网更难,松了不行,紧了也不行。这一学就是一年多。

转年春天湖上的冰一化,老李和媳妇第一次撑船上了湖。嘿,头一回就打上来几十斤小鲫鱼!装到鱼篓里,用自行车驮上,到市里集市上卖。收摊了,一路猛蹬骑回家,进门就坐炕上,把卖来的钱翻来覆去点了好几遍。没错,一共45块!夫妻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衡水湖终于给咱活路了”。

顺民庄就这样开启了渔村的历史。老李夫妻俩搭伴打鱼,一年能挣3万来块钱。“这可不算少,当时市里头的工人一个月也就挣二百来块。”老李记得清楚。靠打鱼,他完成了给三个儿子娶媳妇盖房这些大事。

随着衡水湖成为自然保护区,村里人的生活还在变。

老李告诉我们:“这几年岁数大了,不打鱼了。不过,当上村环保队员了,也是为保护衡水湖的环境做事哩。”

堆放门口的渔网落满尘土,搁浅岸边的渔船变得陈旧,只有村边的湖水,变得越来越美。

发展之变

从黑色到绿色

在顺民庄,65岁的李岐峰可是个大能人。当年高考就差5分,开过拖拉机,当过村干部,后来又做起大老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上世纪90年代末,李岐峰在衡水湖边开了自己的厂子——音利化工,一个生产渗透剂的印染化工企业。

其时,衡水湖沿岸的工矿企业很多,有的企业工业废水不经任何处理就直接排放到衡水湖中,水质最差曾到过劣五类。

2000年以来,伴随着自然保护区的申请、设立、升级,衡水湖环境治理力度越来越大。衡水颁布了保护区管理办法等一系列政策,要求有污染的工厂、饭店、养殖厂限期迁出。当时,企业正是最红火的时候,产品供不应求,销到山东、石家庄等地。

2005年,李岐峰的化工厂成为最早拆迁的一批企业,之后湖区周边陆续搬迁了413家企业、作坊,还拆除了60多万平方米有碍观瞻的建筑物,封堵了所有的入湖排污口。

关了厂子,靠啥赚钱?头脑灵活的李岐峰想到了开游船。湖水越治越好,风景越来越美,发展旅游的时机马上要来了。

2006年,李岐峰投入2万元,成为村里第一个买游船的人。往返一趟80元,开游船的利润还不错,第一年就回了本。李岐峰开了个好头,村里一窝蜂添了8条船。

这两年衡水湖景区对399条运营船只实施集中管理,顺民庄9条游船全部纳入统一编队,李岐峰成了景区观光游船的船员。

“我现在是上班族,今年五一游客比往年明显见多,4天跑了21趟。”李岐峰向我们发出邀约:“欢迎你们来坐坐我的‘顺风号’,看看衡水湖里的好风光!”

理念之变

从过度到适度

“九月人上河,休渔打工去。”说的正是“渔二代”宋文建的生活。“工地正搞施工安全排查整治,等着复工哩。”近日,42岁的宋文建在自家小院墙角的屋棚下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当时他正在归置一堆渔网和杂物,看上去黝黑、精瘦,手臂布满青筋,身形动作透着渔家的利索。

初中毕业就跟着父亲打鱼,宋文建至今仍沿袭着父辈传下来的手艺。扯起渔网,宋文建说:“你看这网,现在上面有规定,网眼最小不能少于3厘米。啥事都有个度,在这个生计上,渔民也‘犯过错’”。

“那时候,人们只认一个理儿,谁打鱼多谁就赚钱多。”说着,宋文建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家都比着劲儿地捞鱼,你不打他打,这里不打,就会游到别的地方去。”

渐渐地,衡水湖变成了一个“掘金”湖。人们大鱼小鱼一起打,不仅用网兜,还用电打,围网养殖也一拥而上,湖面被竹竿、围网切割成无数碎片。

湖也“报复”了人类,湖面越来越小,鱼越捞越少,鸟也不来过冬了。“跟着父亲打鱼那会儿,二三十斤重的鱼很普遍,后来捞一条四五斤重的鱼都难。”宋文建有点懊恼。

2008年,衡水湖全面取缔湖区养殖活动,一次性清理取缔了1.38万亩网箱、拦网、围埝养鱼。为了更好地保护鱼类繁殖,2013年起,衡水湖休渔期从7个月延长到9个月。

捕鱼期变成三个月,曾让宋文建家经济收入骤降,“9月到11月开湖捕捞,最多能落个一两万,一家老小的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宋文建一点点给我们算,“大儿子在冀州上高中,一天光饭费就得30块钱,这还不算学费和书本费。再加上小儿子上学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就更不够了。”

但相比老渔民,“渔二代”对变化反应更机敏。听说消息后不久,宋文建和媳妇一商量,就去了冀州一家建筑工地当木工学徒工,一天能挣120块钱。开湖了,就再回来干3个月“老本行”。

去年秋天,村里入湖捕鱼的三四十条船,不及先前一半。“现在,顺民庄40岁以下没有打鱼的,我们这拨就是最后的渔民了。”宋文建叹口气,“老话都说了,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暮至时分,晚霞浓郁,他摇桨,妻子撒网,绿色绳网搅碎了湖面上夕阳。晨曦里,使尽全身力气拽起渔网,一艘艘小木船撩破洒满金子的水面,满载着沉甸甸的收获摇桨回家去。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乡愁记忆,让宋文建还在坚守渔民的身份。

说话间,他从里屋拿出一本《衡水湖水质保护条例》,告诉我们这是今年3月衡水市新出的法规,最近常看。“只有保住绿水长流,生活才能‘年年有鱼’,现在顺民庄人都认这个理儿。”

2019-08-21 ——衡水湖最后的湖心村记事(上) 1 1 河北日报 c146606.html 1 千顷洼之变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