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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雨从山中来

□花 雨

离开狼牙山时,天空正下着大雨。散落的雨点从浓重的乌云漏下来,像一块拉网的布兜着的一大堆黄豆,先掉下来的一两颗把破布撞开一道口子,口子越撕越大,最后成了倾倒之势。这场大雨过后,叶面愈加翠绿,带上一层油亮油亮的光,让丰腴起来的狼牙山更显灵秀。

我家院子的后山,夏季经常下这样的雨。雨成倾倒之势,水流顺着山脉的洼陷处滚淌下来。它们一路奔跑,跨过一道道障碍物,来到山谷最低洼的河沟,一路汇聚,一路向前,像一位猛士,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此时,故乡也在下雨。我的故乡和狼牙山一样,都属于太行山区。狼牙山位于太行山脉的东北部,而我的故乡——阜平县的一个小山村,则深陷在西南大山的重重褶皱里。同它一起浸润在茫茫雨雾中的,还有窝在山旮旯里的村庄以及村庄的村民。村民刚刚在劳作中被这场雨逼进窄仄的屋檐,有的就近躲进可以避身的山洞,有的甚至就在雨中挥舞锄头。他们对雨不反感,大多数的雨是温和的。他们弯起腰脊在贫瘠的土地上劳作,把种子撒在艰涩的土地上,等待一场雨催化那些种子,让种子繁生出更多的种子,以此养育一家老小。

雨雾中的村庄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狼牙山,是一座英雄的山,狼牙山五勇士的故事家喻户晓。突然想到,这里其实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一场脱贫攻坚的战争。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流血,只有一颗初心和人间一幕幕的真情。我们暂且把带领群众脱贫攻坚的人统称为“战士”吧。在这场攻坚战中,他们为了共同的目标,就像当年穿军装的战士一样,一次次走进百姓的房间,打扫庭院,劈柴挑水。摸摸大通炕暖和不暖和,揭开锅盖看锅里的粮食够吃不够吃,问询身体怎么样,学生有钱上学吗,药钱能报销吗……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他们都会帮你解决。我们采访的乡亲接受过如此数不清的温暖和关怀,他们把我们也当成了“战士”,让我们吃了饭再走,即使大雨也要把我们送出家门口。

回程路上,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位老人打来的,他说,果园的黄桃可以吃了,让我有时间去采摘。这样的电话我已接了好多次,因为老人的听力不好,他的电话似乎只有传达而没有交流。等我“喂喂”地告诉他,我在外地不用惦记的时候,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老人会盼我到来。他每天到果园侍弄果树,边劳作边透过树的空隙望向村路。几天后,如果我还未去,他会摘一些黄桃,让村庄跑班车的大叔带到城里。

跑班车的大叔捎给我的东西很碎很杂,有时是两棵脆生生的白菜,有时是两根圆滚滚的白萝卜,有时是一把鲜嫩的芫荽,有时是几块煮熟的红薯。这些东西有时用塑料袋包裹,有时就从地边扯一些草,拧巴拧巴当绳索捆起来。班车大叔每次给我东西时都说,这才几个钱,还不如我的电话费贵呢。我不好意思地用微信转几块电话费给他,但总是乐颠颠地把这些东西抱回家。单位的人说我从此又多了个“父亲”,我也总是笑笑。

这个“父亲”其实是单位分给我的。脱贫攻坚战中,单位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外,还要分包农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我便成了那位老者的“帮扶责任人”。“帮扶责任人”的职责是代表党和政府到百姓家去,宣讲党的扶贫政策,全面了解百姓生活,并把百姓的疾苦及时地反映上去,说白了,我就是一座桥梁,一条纽带,让每一户村民在政府的心里鲜活起来,让精准脱贫落到实处。

我并没有做多少事,无非就是帮老人剪过两次头发,打扫过几次房屋,做过几次饭,把老人的被褥拿走,翻洗了再给他送来,介绍他有点残疾的儿子到镇一家工厂做仓库保管员,还把村里分给农户的黄桃树苗拿来,和老人一起栽到他家承包的土地上。后来发现老人把我当女儿了,我扭扭捏捏推辞了几回他送的东西,惹得老人很不高兴,于是就心安理得当老人的女儿了。我会在下乡的日子给牙口不好的老人买几斤蛋糕,逢年过节,送一瓶他喜欢喝的二锅头,还到处张罗给他的残疾儿子介绍对象。老人则会惦记给我送些应季蔬菜,嘱咐说这些菜从不打药,不用化肥,让我放心吃。至今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曾经告诉过他,但因他耳背,听不分明,每次总是亲热地喊我“政府丫头”。

是啊,我就是“政府丫头”。在老人眼里,我就是“政府”,是“国家”,而在我的眼里,老人何尝不是“父母”?我想起刚刚走访过的两位老人,在他们眼里,那些入户嘘寒问暖的“战士”,是不是也如亲人般,让他们亲昵和信赖呢?

因为下雨,我们无法登上狼牙山顶去触摸烈士的灵魂,但在一路风雨中,我们已经饱饮了一场热烈而又温煦的风,风里有贝多芬激扬的《命运进行曲》,也有舒缓悠扬的《爱的絮语》。

第二天离开宾馆时,太阳从东山头喷薄而出,阳光照到狼牙山顶,红彤彤一片。路上,我看到几个农人已在阶梯状的田里劳作,身上洒满阳光,影子匍匐在大地上。

2019-12-27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21169.html 1 雨从山中来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