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辉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骑一匹马，或者乘一叶小舟，去安静散漫地走一段路。这样的散漫也许并不是真的散漫，只是想找寻一种感觉、一份记忆，给心灵积蓄一些力量吧。

在小小的书房里，摊着一摞厚厚的画页，正是泥鳅张绘著的《雄安乡愁记忆》（河北教育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画中那一个个故事、一幕幕场景，是多么熟悉啊，滚铁环、撞拐、摔元宝、泥模子、弹小球、露天电影……这是雄安的从前，也是我的从前。20世纪70年代出生在农村的我，那些朴实却不乏欢乐的童年啊，原来一直沉睡在记忆里。那是四季留下的风，从心中刮过，一下子就还原了过去；那是旧年船行过的波，一圈圈涟漪荡漾起岁月的温柔。

尜尜，是白洋淀人儿时的玩具，也称陀螺，用鞭子抽打，就会在地上连续旋转。我小时候常见这种玩具，石家庄周边管它叫“皮牛”。游戏时，两个小孩儿分别拿皮鞭抽打尜尜，鞭梢儿扬起，看谁的尜尜旋转的时间最长……旋转的时光将我拉回多年前，最难忘姥爷给我们做“皮牛”的场景。姥爷很会选料，总是选一段圆圆的光滑没有疤节的青绿皮杨木，经他手做出的“皮牛”，尖上镶嵌着一粒钢珠，尖锥的部分雪白，正身青绿，正上面切口处，还别出心裁地涂上红漆。一转起来，白的、绿的、红的色彩交相辉映，能把人看呆了。姥爷做的“皮牛”不但漂亮，转得还特别稳当。弟弟和小伙伴们比赛，百分百战胜对方，这让我们姐弟俩收获了许多羡慕。白洋淀的尜尜除了木头做的还有冰做的，被称为“冰尜”，在冰面上抽，冰与冰的摩擦，那晶莹剔透的旋转，想来就意味无穷。这里面肯定也藏着无数亲情故事吧。

小冰床，是孩子们冰上娱乐的工具，木制梯子形，下面两个铁制冰条，可以利用后撑的反作用力推动其前行，上面可乘坐一至二人。文字描述配上活泼可爱的图画，一派快乐和生机跃然眼前。我们村没有白洋淀水域结冰后那阔大的冰面，小冰床我们没玩过，但类似的游戏也有。那时的冬天格外冷，滴水成冰，我们提一桶水，捡一处地面低洼的地方，将水泼上去，半天工夫这冰就冻得结实了。把家里的小板凳拿出来，凳面在下，凳腿朝天，一人蹲在凳子腿之间，另有几名小伙伴推着凳子腿向前滑，有时候也拴上绳子在前面拉。我们呼喊着滑行，享受飞翔般的快感，突然跌个人仰马翻，笑得喘不过气来。这样的游戏方式虽然和小冰床不同，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小虾糊饼，是白洋淀的特色美食之一，用玉米面加小虾、盐等各种配料，在锅里压拍成薄饼，加火烤熟后又脆又香。这样的美食在母亲的灶膛里最有味道，用柴火烧出来，用铁锅烤出来，勤劳的母亲在锅台边忙碌，母亲温暖的脸庞让美食有了特殊的意义。成年后你可以吃尽天下美食，但最好的味道，一定来自家里的灶膛，一定来自母亲亲手做出来的味道。

画册中，出现最多的是雄安人民的劳动。白洋淀盛产芦苇，勤劳智慧的人民与芦苇结下了不解之缘，光是围绕芦苇的劳动就不少：解苇、碾苇、选苇、扒苇、梳苇、套苇、冰上割苇、冰上洗苇、编苇席、编苇箔、编苇篮……单从这些词语中，就能想象出别具风格的水上劳动场面。孙犁曾在他的名篇《荷花淀》里，描写了一群年轻女人用苇眉子编席的场景，这经典的描绘已成为白洋淀珍贵的文化记忆。而这里人们的每一项劳动，都与水乡特色紧密相连，凝结成这方土地上人文和地脉的符号。

水乡当然离不开捕鱼，看看这里人们捕鱼的方式吧：箔漩捕鱼、鸬鹚捕鱼、扳罾捕鱼、罱子捕鱼、翻浆捕鱼、戳篓捕鱼、扣花罩捕鱼……在传统的捕鱼方式中翻出无数花样来，这样的智慧大概非水乡人民莫属了，他们别出心裁、五花八门的点子在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不得不让人佩服他们的智慧。正是这智慧的人们，推动着这一方水土的发展。

还有那么多名胜古迹，抗苇税亭、安州古城墙、宋辽边关古战道、陈调元庄园、晾马台遗址、古秋风台……历史在这里留下足迹，一砖一瓦彰示着岁月的风尘。

还有那么多传统的民俗、节日，以隆重的形式提醒后人，我们传统文化的起点在哪里……

昨日一切，温暖厚重，今日雄安，将从这方土地上雄起。日新月异的变化无法估量，站在时间的潮头回望过去，人文地脉的滋养是未来发展源源不断的动力。只有记住昨天，才能更好地展望明日辉煌。

我曾经担心，多年后一些记忆消失了，连能够讲述昨日故事满脸皱纹的老祖母也怀着最后的不舍离开人世，再也听不到温暖、絮叨的讲述，会不会失去那美丽的、能让心灵无拘无束地散漫一程的乡愁？

如今，我不再担心，好比这部画卷，它的意义已超越了单纯的展示，更多的是承载了一份沉甸甸的历史责任，无论过去多么漫长的时光，都能从时间浩大的水域中，打捞起昨日点滴，给我们重温“乡愁”的机会。雄安的未来，在遮挽的时光中蕴含着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