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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阳桥鱼

□李国文

■中国历史悠久,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就有3000余年,像教科书一样告诉后来的中国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发展、前进、壮大,因而,留下来无数正面和负面的经验、教训,让世人以史为镜,走好走稳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步,而获益匪浅。

宓不齐,字子贱,孔门弟子,七十二贤士之一。他小孔夫子30岁,夫子特别待见他。司马迁在《史记》当中记载了孔子给他的评语:“子贱君子哉!”虽然只有五个字,可出自圣人之口,那分量可就不轻了。

孔子认为,儒分两类,一类为“君子儒”,一类为“小人儒”。君子儒多正,崇义尊仁讲道德;小人儒多邪,争利图财好名位。前者多做实事,不慕虚荣;后者满嘴昏话,坑蒙拐骗。因此,孔子夸奖这位宓子贱,说当下的鲁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君子儒了;殊不知,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装傻充愣、装妖作怪的小人儒,却比比皆是。孔夫子很奇怪,宓子贱的君子风度是从哪里学习到的呢?

世人也认为,别看宓子贱年纪轻轻,却不搞花架子,不耍嘴皮子,做事老到,工作踏实。看来,宓子贱的口碑不错,舆论传到鲁哀公的耳朵里。这位国君觉得宓子贱不以升官发财当老爷为目的,一心想给民众办些实事,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遂委派他担任了单父的县令。

单父,古地名,又称亶父,即今之山东单县,属菏泽地区。上任之前,宓子贱特地走访一位名叫阳昼的人士。春秋战国时期,一些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具有聪明和学问的智者,往往隐居在民间,不求闻达,过着简朴自适的生活。显然,此前,宓子贱与阳昼有过交往,打过交道,知道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是个可信可靠的朋友,于是,去向他讨教,深入探讨,怎么才能做好工作。阳昼见他来了,连忙迎上去,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劳动大驾,从国都来到乡野,来看望我一个微末之人?

宓子贱告诉他,自己就要到单父上任去了,专程来向他请益,想听听他的金玉良言。

阳昼说:你的来访,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你要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人,既没有从过政,也不曾治过民,更不懂如何做一名县令,怎么为老百姓做事。不过,我倒有一点钓鱼的经验,说不定,值得你参考一二。

宓子贱说:那我就洗耳恭听您的赐教了。

阳昼就讲起垂钓的体会。他说:在我们这边的河流里,你安好钓饵,理顺钓丝,挥动钓竿,甩到河流中央,浮漂很快就抖动起来,你甚至能看到有很多鱼游过来吞食。这种急急忙忙围着钓饵转的鱼,老乡们管它叫“阳桥鱼”。这种鱼,肉薄且柴,味道不佳,连猫都不屑吃它。但是,同在这边的河流里,还有一种鱼。说有,又像是没有;说它没有,其实是真有的。它好像在吞食你的鱼钩,又似乎不在意你的鱼饵。老乡们管它叫鲂鱼。这种鱼,体大,肉多,味美,鲜嫩。

谈到这里,宓子贱说:我听到了,我明白了,我记住了。于是,宓子贱到单父上任去了。

单父县位于苏、皖、豫、鲁四省交界处,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交通发达,人口众多。这位履新的县令,刚进入县境,便看到当地迎接他的官员士绅,还有接风的、扫尘的、端茶的、送水的、打千的、作揖的、请安的、问候的……络绎不绝于途。他对手下人讲,咱们快马加鞭,赶紧躲开这些人吧,这就是阳昼先生说的那种“阳桥鱼”呀。

赶到单父以后,宓子贱没有重用这些趋奉逢迎之辈,而是礼贤下士,请出那些德高望重,能干有才之人,共同治理单父,为政三年,单父大治。

中国历史悠久,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就有3000余年,像教科书一样告诉后来的中国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发展、前进、壮大,因而,留下来无数正面和负面的经验、教训,让世人以史为镜,走好走稳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步,而获益匪浅。其实,孔门弟子三千,宓子贱只是其中之一,他之所以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就是他到了单父之后的所作所为,与孔子在《论语·季氏》中所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不谋而合。宓子贱到单父去,第一个拜访的阳昼先生,就是“友直、友谅,友多闻”的益友,而他躲之不迭的“阳桥鱼”们,就是“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的损友了。

“阳桥鱼”这种人的特点,可以同欢乐,不可以共患难;可以聊大天,不可以干实事。总而言之,这类一没有担当、二不肯出力的“佞友”,让我想起早年在工地劳动时,听到那些工友的语言:“跟着鸭子学走路,早晚落个罗圈腿。”说这话的背景与缘由,也记不清了,但这些通俗而警醒的语言,出自文化程度不高、经过生活磨炼的工友师傅之口,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可以看到,“阳桥鱼”式的人物,不但两千年前宓子贱碰到过,两千年后的今天——21世纪20年代之后,也保不齐会撞个满怀吧。

2021-02-19 □李国文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73397.html 1 阳桥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