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画家画蟹者多多，如明代画家沈周、徐渭与陈淳，明末清初之傅山，清代画家郎葆辰、招子庸与任伯年等。画家画蟹，又喜欢题跋，题跋中又以诗为多，其诗，或图解，或言志，或讽时喻世，情趣盎然，诗意横生。

明人徐渭画有一幅《黄甲图》：岩石之侧，水草疏疏，荷叶萧索，清秋之气，沛然淋漓；水中螃蟹一只，正奋力前行，笔法枯淡，倔强有力。画面题诗一首：“兀然有物气豪粗，莫问年来珠有无。养就孤标人不识，时来黄甲独传胪。”

“黄甲”，专指螃蟹，通常是一种大螃蟹，也可指古代科举进士及第者的名单；而“传胪”，则是指殿试揭晓唱名时的一种仪式。很显然，徐渭是以螃蟹自喻，托物言志：这只大“螃蟹”，豪气冲天，孤标特立，虽然暂时还“人不识”，但到了时来运转时，就一定会“独传胪”——登大榜，传美名，居高位……

清代画家郎葆辰，以“水墨画蟹”著称于世，时人谓之“郎螃蟹”。也因为善画螃蟹，郎葆辰与螃蟹的故事很多。担任御史时，曾上书请求皇帝维持“风化”，禁止妇女外出看戏，结果遭到妇女们的谩骂。于是，就有人写诗，讽刺郎葆辰：“卓午香车巷口多，珠帘高卷听笙歌。无端撞着郎螃蟹，惹得团脐闹一窝。”

“卓午”，就是正午，前两句是写女人争相看戏的境况。“团脐”，是母蟹，喻指女人；“郎螃蟹”，自是指郎葆辰了。后两句戏说二者相遇，闹作一团。诗，自然是“戏言”，不过，也见得郎葆辰行事之“愚”。好在，类似做法绝非郎葆辰为人的主调，毕竟他是一位画家，他为人耿直，性情洒脱，佳作很多。他画过一幅《蟹菊图》：蟹三四只，秋菊一两株，菊花灿然。题诗道：“东篱霜冷菊黄初，斗酒双螯小醉时。若使季鹰知此味，秋风应不忆鲈鱼。”

在此，郎葆辰把“持螯饮酒赏菊”，与晋人张翰“莼鲈之思”的典故引用于诗中，既扣住了“秋风起，蟹脚肥；菊花开，闻蟹来”的时令特点，极言螃蟹之美味，又表达了自己淡泊名利的野逸之心。可见，蟹中有美味，蟹中有情趣，蟹中亦有志趣。

清人郑板桥有一首《题蟹诗》：“八爪横行四野惊，双螯舞动威风凌。孰知腹内空无物，蘸取姜醋伴酒吟。”

他托物寓意，讽刺那些横行霸道者、腹内空空者，纵是曾经横行四野、威风凛凛，最终，还是难免要做别人的下酒之物。他是在借螃蟹警世：莫横行，要腹中有物。

今人齐白石，以画虫鱼闻名于世，螃蟹也是其善画者之一。白石老人独出机杼，画出人意料之螃蟹。那幅《群蟹图》表现了一群螃蟹，从倾倒的竹笼中纷然爬出，颠倒纵横，热闹非凡。

抗战初期，敌伪分子常以买画为名，骚扰白石老人；白石老人又不愿与之交往，于是，画了一幅《螃蟹图》，贴于门上，画面题诗写道：“老年画法没来由，别有西风笔底秋。沧海扬尘洞庭涸，看君行到几时休。”诗以言志，“看君行到几时休”，表达了白石老人坚定的信念，毕竟，入侵之敌横行不了多久了。

抗战胜利前夕，白石老人又画了一幅《螃蟹图》题诗道：“处处草泥香，行到何方好？昨岁见君多，今年见君少。”“草泥香”，暗喻敌人已然陷入“泥淖”之中；“今年见君少”，则暗喻敌人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全诗对侵略者极尽讽刺，表明他们的灭亡之日，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