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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劈啦猴儿”

□宁 雨

难得他那么安生,乖乖躲在屋里,削斫一只“劈啦猴儿”。一拃多长的枣木段儿,在手里慢慢捯着,铅笔刀细细地削过去,木屑花儿一卷一卷落在脚下,堆成了小小一堆。他是我的邻居兼同学,按辈分喊他小五舅。

想想也是,一场满心期待的冰上游戏,怎能缺了那只任性的劈啦猴儿呢。那时候,作为村童玩具的劈啦猴儿,其实算一种简易的陀螺吧。顶端平圆,上部分接近圆柱形,下半儿则呈锥状,一般是实木削成。倘论胆量和玩的水平,小五舅当然称得上顶尖高手。他不仅在村街上、场院里玩,还到村南大坑、村北白河的冰上玩。鞭子、细棍儿,甚至一根竹竿,也能把劈啦猴儿赶得滴溜儿转。

数九寒天,落雪或结满雾凇的村野,混沌如一,时而有一波一波的寒气,随着风、随着雾霭充塞于天地间。冰却是稀少的,只有夏天雨水,到坑塘蒸发剩下一个底儿结成冰,山上水库放的水残存下来,在白河的河床上东一洼、西一洼结成冰。所以,“冰上走”只是一个说辞,摆明了日子很冷的意思。人们想尽办法御寒,为一膛炉火、一床棉被绞尽脑汁,谁还有心思去想着那点儿冰,甚至专门花工夫到冰上跑一跑,跳一跳呢。囚在屋子里猫冬,两手瑟瑟地拾掇棉花分拣、棒子搓粒一类的活计,才是正途。

然而,冀中平原的村庄,确乎就冒出了小五舅这种酷爱玩冰的孩子。一个学一个,冰嬉者就汇成了群。技艺高的,在冰上赶劈啦猴儿,打冰仗。胆子稍怯的,带上小凳子,拴了皮绳或干脆拴根腰带,两个人结伴在冰上拉冰床。泼辣的小姑娘们,专练冰上踢毽儿,花棉袄,红头绳,粗黑的麻花辫子,随着身体轻轻甩动,那身段简直美极了。

少年冰嬉,把生活边缘的村庄拉回到原点。赶劈啦猴儿的鞭声刚落下不久,村东头的芦花鸡就响起第一声高高的啼鸣。接着,西街上卖豆腐脑的敲起梆子,东街上有人到井上挑水了。连街里的老人也早早起来溜达着吊嗓子,或者擦亮生锈的红缨枪,要给小辈们教授武术戏。人们的精气神,赶在春天之前醒过来了。

正月十五,燃花灯,烤百病,白河边升起团团篝火。红红的篝火,白白的月光,映着弯弯的白河,村庄到了新年的沸点。孩子们玩腻了篝火,就跑到河冰上赶劈啦猴儿。少年们滑翔的英姿,嬉戏的欢笑,成为沸腾的村庄里最明亮、最欢腾的浪花。

是冰上劈啦猴儿改变了村子的脾性吗?或许沾点边,但不全是。一群冰嬉少年,却成为关于故乡的独特记忆。

若干年后,大学开设了滑冰课。老师姓杨,身材娇小,肤色白净。一进了学校北院的人工冰场,她便换上一身紧身衣,穿起冰鞋,燕子般在冰上绕起来。杨老师教如何穿冰鞋,如何调整冰刀,如何在换步中保持身体的平衡。一两堂课过后,同学们也能在冰上滑翔了。一群年轻的身影,燕儿一样自由自在。

游戏于燕阵中,一忽间,我的神思却回到村庄,回到童年。原来,爱冰嬉的人,不独独我的童年玩伴。从乡间的冰上劈啦猴儿勇士,到城市的溜冰高手,隐隐仿佛看见一条精神的密道,穿越时空将他们链接在一起。冰雪运动,自古滥觞。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先民滑行涉雪,他们把大片的兽骨绑在靴子上,满雪原飘飞。居住在东北的南北室韦人,冠以狐狢,衣以鱼皮,在积雪深厚的林海骑木而行,捕貂为业。18世纪,北欧挪威人成立了世界上第一支滑雪部队,滑雪运动正式诞生。与冰雪共存互友,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这便是冰嬉者自由而欢畅的境界。

冬奥在即,“冰雪大篷车”载着装备器材深入乡镇。小五舅已过“知天命”,作为一个老冰嬉迷,若是见到冰雪大篷车,指不定得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