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 雨

梨海中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往梨花村，肃宁县尹庄，马屯大姐的家。梨海，就在尹庄村西老唐河故道上。河，多少年前已经干涸，河堤上成百上千棵百岁老梨树，却神奇地活着，岁岁春华秋实。尹庄与梨结缘，以梨为业，岁月相递。几年前，庄稼人自己拍数字电影《梨花村的笑声》，尹庄为主要外景地。于是，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梨花村。

巷口，马屯大姐已翘望很久。小巷往里几十米，一扇素朴的原漆大门打开，转过一架画有水榭祥鸟的影壁，屋舍俨然，石榴、柿子树挂满红艳艳的果子。

屋内，炕边小圆桌早就摆好了鸭梨、广梨、皇冠梨、香酥梨、甜面梨，要开百梨宴。宾主坐定，马屯大姐给我看东墙上一本2010年的挂历。大姐说，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一年啊。你那篇《老唐河，古梨林》，把咱们的老梨树写得太美了。

马屯大姐热情好客，她给我唱了一首歌，听说歌词是她自己写的，我马上掌声鼓励。这个活泼的老大姐，身上还埋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尹庄啊尹庄，梨花的村庄。到了春天来，满树梨花香。枝头鸟儿唱，蜜蜂采花忙。到处梨花香，人人喜洋洋。尹庄啊尹庄，梨花的故乡。到了秋天来，满树梨儿香。皇冠红面梨，雪梨鸭梨黄。人人采果忙，梨儿装满箱……”大姐有板有眼地唱起来，开始还略显腼腆，三五句唱之后，已经全情投入、完全放开。一忽扬眉，一忽颔首，手势配合，台风沉稳。跟着她的歌声，我仿佛又走进那片百年梨海。

十年前，我家乡的几位朋友，因老唐河故道一株百岁梨树而结盟，成立“老梨树摄影组”。有一年回家，他们邀请我一起踏访古梨林。我们一行，从肃宁县城直插吕庄、尹庄。那里，是曾经的“码头村”，老唐河的西河湾。

哗啦啦的流水声，热闹的橹声帆影，早搁浅在时光彼岸。行走在梨林，只有风过树梢的清音。一处起落稍大的老堤坡，尽是虬枝铁干的大梨树，树姿绰约，梨果疏密有度，一看就是内行又勤快的主人家在经管。近前，果然有一对夫妇正席地而坐。夫妇俩是来给梨树松土锄草的，女的叫马屯，六十来岁，喜眉喜眼的，性情开朗，男的姓彭，不爱言语，眼神里透着厚道。见我们喜欢自家的树，马屯也特来精神。她教我们锄地，还非得放下手中活计，免费当导游。

马屯介绍，现如今百岁老梨树，用上了“高枝换头”的新科技，鸭梨树结出市场欢迎的皇冠梨、红酥梨。她，还领着我瞻仰了堤坡之上的八路军烈士墓，指给我那些穿树而过的弹洞，拴过贺龙元帅战马的拴马树。她说，老唐河的梨树，都是抗战年代的功臣。新中国成立后，这些老功臣树拼着命结梨子。改革开放以来，大伙儿日子越来越好过，这些梨树啊，也不甘寂寞，老树发新枝儿。

马屯大姐叮嘱我，梨花开时一定再来。第二年，梨花开了，她打电话给我，说村里办梨花节了，老梨树都挂上了身份证小牌牌。梨子熟了，她又约我，我却仍然没有时间赴约。她说，镇上在筹备生态梨合作社，以后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等明年梨子会更甜。

再次接到马屯大姐的电话，是八月十五。她说，最老的那棵树神，今年大年，浑身上下披挂着果子，简直威风极了。这个电话，宛如一封八百里加急喜报，终于将我的心召回家乡，召回老唐河故道边的梨花村。

马屯大姐的歌儿，一首接一首从心底飞出来，我的掌声，一次比一次热烈。《梨花梨花真美丽》《欢迎你到尹庄来》《尹庄故事》……多情的歌声，盈满了小院，飘向静静的街巷。这些歌，有词曲全部原创的，也有根据现成的曲调自编歌词或改造歌词的，纯净而自然，像清澈的泉水，叮咚流淌。

“大姐，您可真棒！是这两年才学唱歌，还是打年轻时就唱？”在马屯陪伴下，我们又到村西的古梨林。难得一聚，我真想从大姐身上挖出更多的“秘密”。

“哈哈，我真棒！这半天，你都夸你大姐多少回了。我这爱唱歌啊，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小就爱。我是1950年出生的，小时候，村里一到春冬两闲儿就特别热闹。土改，入社，人们心气儿高。男女都爱扭大秧歌，敲鼓，唱歌。我的嗓子，就那时候跟着爹娘叔婶练出来的。别看我现在这么胖，当闺女时，可苗条。村里有个文艺宣传队，我唱歌跳舞，你老彭大哥也在队里，拉胡琴。”

在一棵百岁梨树下，马屯大姐停下脚步。她说，年轻时在生产队里唱歌，是为了挣工分填饱肚子。可有时候唱一天也挣不回一个鸭梨的钱。现在搞乡村振兴，村里成立了梨果合作社，当地人又自发组织梨园京剧社。春天里梨花一开，京剧社把场子拉到老梨树底下，那才美。

我说，马屯大姐，你家搞个梨花乐队得了，你唱歌，老彭大哥拉琴。

马屯哈哈大笑：那敢情好！你老彭大哥那把老琴多少年没动了，赶上这新时代，好日子，他也该妇唱夫随好好潇洒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