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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当年聚会

□肖复兴

我的聚会主要来自北大荒的“荒友”和中学同学,有时也合二为一,因为很多“荒友”就是中学同学,当年是坐着同一辆火车,一起从北京赶赴北大荒。这样的聚会,同窗且“荒友”,犹如范石湖的诗:晚来拭净南窗纸,便觉斜阳一倍红——不能不去。

聚会一般都会选在饭店酒楼,自掏腰包,轮流做东,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鸡鸭、鱼虾等等。就着陈年往事,快活地回忆,一直到酒足饭饱,握手告别。

每次聚会,总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回忆,酷似祥林嫂,一遍遍地陈情诉说。不仅谈自己的家庭、子女,还涉及自己的身体健康等等。

往事如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好像能鲜榨出喷喷鲜的香油来。浓郁的感情,加上更浓郁的怀旧情绪,像一把把火,燃起过去的岁月和流逝的青春,真像卡朋特那首老歌所唱,可以叫“昔日重来”。重来的昔日,已经过滤掉很多苦涩与艰辛,抑或被人为地诗化与戏剧化。

从前,也曾聚会。当然,指刚从北大荒返城的时候。当年,人们二十多岁,回想起来,竟然过去了四十多年。那时的聚会,谈未竟的理想,谈不着边际的浪漫憧憬,谈刚读过的新买的小说或刚看过的电影等等。聚会不切实际,却心心相通,那么丰富温暖,又那么新鲜、有滋有味,如同当年知青宿舍里,刚烤好的南瓜。

那时聚会,都是在各自家中,一张桌子移到床边,床上坐人,椅子上坐人,围成一圈,把窄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在场的每个人,根本没想到聚会去饭店,因为兜里钞票微薄,一根扁担挑两头,还得养活全家老小。不过,呼朋引伴聚会的劲头儿,毫不逊色。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床上坐的人多了,竟然把床板给坐塌了,倒地的朋友们立刻哈哈大笑。

聚会的酒,专选北大荒的特产,那种白底绿字、六十度的“北大荒酒”,如今很难找到了。饭菜则都是出自身边的高手,很多人无师自通或自学成才,差不多操练成“烹饪高手”了。

有一年,我的中学同学兼“荒友”结婚,为了省钱,婚宴摆在家里。屋里院里摆上了好几桌,我自告奋勇当主厨。当时,正过“五一”,赶上菠菜上市,便宜,我买了很多菠菜,一连做了好几道菜:菠菜肉片、菠菜豆腐、菠菜海米……就连珍珠丸子,我都在下面铺一层翠绿的菠菜。新郎官跑进厨房,耷拉着脸对我说:赶紧换换吧,别再菠菜了,大伙的脸都快吃绿了。当然,这并没有影响重要的聚会,现在,人们还记着那场“菠菜宴”。

我还有一个拿手菜,就是“沙拉”。那时,哪里去买沙拉酱呢?我用开锅的热油,浇在鸡蛋黄上,一手倒油,一手不停搅拌蛋黄,直至搅拌成自己认可的沙拉酱,大家吃得格外入味,非常开心。当然,这只是重要聚会才会出手的“绝活”。赶上一般聚会,我的菜谱上只有一种吃食,便是疙瘩汤。我做的疙瘩汤,没有西红柿,没有最后飞上的一层蛋花,也没有点上的几滴香油,只有大白菜和面疙瘩,用葱花炝锅,最后洒一点儿酱油。我管它叫“拨鱼儿”。因为我用筷子把和好的面,一片片拨下锅,真像一尾尾的小银鱼。我会做上满满的一大锅,如果只来一个人,我俩把这一锅吃得精光。如果来两个人,我们仨同样能把这一锅吃光。

那时聚会,不会因为“拨鱼儿”的简单,有损丝毫的快乐。人们照样聊得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一直到夜阑人静,朋友才依依不舍地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如今聚会,有时也会点上一盆疙瘩汤,那只是点缀,像饭后的甜点,为了给大家解酒或“腻缝儿”吧。

一般聚会,倘若掺杂了几个陌生人,则属于礼节性社交了,这种场面可以去饭店酒楼。像我们这样“发小”加“荒友”的聚会,大可以常去各家住处重温旧梦。可惜,如今聚会已经没有跑进各家住处的了。结果,我拿手的沙拉和疙瘩汤,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想到这些,心里有些伤感。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写下一首“打油诗”:

而今聚会太奢华,爱在餐厅不在家。又笑老林深迷鹿,还怜浅草曲藏花。青春尽醉一杯酒,白首且分三泡茶。难有当年窄屋里,半锅烂面话天涯。

2017-09-01 1 1 河北日报 c19224.html 1 当年聚会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