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驿

从尚义回石有两个月了，每每想起，便不禁在心里莞尔。

以前，每到一个新地方，在欣赏风景的同时，我也会关注这个地域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关注我们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有没有得到继承，关注我们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有没有更注重精神文明生态的建设……

然而，在尚义，我没有关注这些。或者说，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关注这些，我的眼睛一直流连在很多好玩的事情上。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好玩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在尚义那几天，我一反常态，内心奔放，欢乐盈怀。

车子行进在去往大青山的路上。从车窗往外看，大团大团洁白的云朵升起在如黛的山峦上，不断变幻着形状，又仿佛在飘移，像是伸手可触。这不过是寻常的山景，在我，却不寻常。我颇觉惬意，不觉把目光放到了远处。这时，一簇蓝色的野花如星辰一般跃入眼帘，我不禁低声叫了一声，再寻，在山坡上又看到了一簇，一会儿，又一簇，生生把我的目光拉回到了近处的山坡上。一旁的沫末告诉我，这种野花叫翠雀。小时候，她们女孩子采了，编成手镯，戴在手腕上，好看得很。真是好看呢，见惯了姹紫嫣红，她们偏生成冷僻的蓝色；见惯了层叠繁复，她们偏生成简单的五瓣，错落开放，朵朵都朝向天空。她们野，漫不经心，却又那么独特，摇曳在风中时，有一种恣肆的美。

晚上，沫末给我讲了好多坝上的野花，棉白叶娇黄芯的雪绒花、灯盏似的山丹花、像桑椹一样红的地榆，还有仿佛一摇就会出现清脆响动的风铃花等等，让我大开眼界。沫末一边讲，一边翻手机上的照片给我看。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花儿会有花语。花儿聚了天地之灵气，生成了与众不同的形状、颜色、姿态、香气，在人们的心灵上投射了各种各样美好的想象和愿望。除了赞美，人们兴致盎然地赋予她们更有深意的蕴含，大约也是对自然和美的一种敬慕吧。

沫末忽然叫道：快来看，快来看。我拿过手机，看到一张照片，数以百计的中年妇女头戴一色的红色头巾，身穿统一的蓝色民族服装，一字摆开，弯着腰，正在劳作。那阵势，既规整，又别具乡野风情。“这是什么？”我问。“搓莜面大赛。”沫末说。再看，镜头下的手指，粗壮、黑红、有力、灵活，一条条莜面在这些手指下翻卷，很快就被搓成了“鱼鱼儿”。

真的像鱼儿呢，昂着头，摆着尾，仿佛还在活泼地跳跃。这是尚义举办的第三届搓莜面大赛了，参赛者全部从家庭妇女中选出。听着沫末的介绍，我忽然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这几年，我见惯了诗歌朗诵会，见惯了各种高端论坛，却从没见过一个活动是专门为家庭妇女举办的。手机屏幕上，妇女的身影一会儿高，一会儿矮，那跳跃的蓝色，又让我想到了翠雀。是的，那些在家里搓了一辈子莜面的家庭妇女，站在台上角逐之时，可能并没有多少杀伐决断的快感，但她们一定是欢乐的。她们披挂整齐，在蓝天白云之下，将自己用一生劳作换来的手艺展示给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她们能不欢乐吗？像翠雀沐浴在微风中，那么欢乐。

让人们欢乐，这难道不是值得追求的吗？

尚义的文化活动就是这么接地气。赛羊会也是如此。坐在高高的观礼台上，看着场内两头羊互撞，听着解说员饶有兴味的解说，觉得真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享受。头上是坝上才会有的蓝天白云，清风拂过，仿佛已把世俗的风尘吹落，我们内心只剩下轻松、宁静和欢乐。这时，赛羊会的高潮出现了。没有经历过的人们，再也想不到，高潮并没有出现在某只羊胜利的瞬间，而是出现在一只羊奔逃的过程中。这只羊，看上去很彪悍，初上场时，勇猛异常，斗了几次后，自知不敌，没有经过任何思想斗争，转过身，落荒而逃，主人拦都拦不住。观众们不觉欢呼起来，为这只可爱的羊，为这只败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心安理得的羊。是啊，赛羊会的意义，并不在于哪只羊赢，哪只羊输，而是在比赛的过程，人们内心享受的过程。

尚义人具备在平淡的生活中开出花来的精神。

记得很久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唱歌是让人放松的最佳方式。在尚义这几天，不是在看景，就是在听歌。吃饭时，在餐厅唱；行程中，在车里唱；到了景点，更是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优美的歌声。在尚义，听到最多的就是二人台。一首二人台，我们常常会听到几个版本。就是已然回到家，拿起手机，微信上仍有隔空发来的歌声。

一早醒来，听到这歌声，我就笑了。我知道，我的欢乐不过是浸染了朋友们的欢乐。他们就生活在尚义，他们头上的蓝天如洗，他们脚下的大地苍莽厚重，他们好客，他们重情重义，他们不忸怩，不做作，他们给予远方朋友的不仅有美景、美酒，还有欢乐。这种欢乐是信赖，是平等，是自由。这个时候，我明白了，这种欢乐也来自于我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而这一切，不需特别关注，它们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