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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长乐访冰心

□肖复兴

虽然离上飞机回京的时间很紧张了,我还是去了一趟冰心文学馆。以前来过福州几次,都以为长乐离福州很远。朋友说,福州的机场就在长乐,离冰心文学馆只有二十几公里,便决心一定去那里看看。

向往冰心文学馆很久了。1997年,冰心文学馆建立前夕,原在《福建文学》工作的王炳根曾经告诉我,他要调到那里去做馆长,很为他高兴,因为他可以天天守在冰心先生身边,那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读中学时,冰心先生是我的最爱。那时,我就读的汇文中学是当年利用庚子赔款建立的一所老学校。学校书架顶天立地的图书馆里,我发现,有一间神秘的储藏室,被一把大锁紧紧地卡住。那里应该藏着许多以前出版的老书。我的眼睛总盯着储藏室大门的那把大锁,想象着里面的样子。

负责图书馆的高挥老师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破例打开了那把大锁,让我进去随便挑书。现在,仍清晰记得,第一次走进那间幽暗屋子里的情景。小山一样的书,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书架和地上,我是第一次见到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个地方,藏着那么多的书,一下子被它震撼了。那年,我刚刚升入高一。当时,我从这间阔大的尘埋网封的储藏室里,找全了冰心先生在新中国成立前出版过的所有文集,包括两本小诗集《春水》和《繁星》。我迷上了冰心先生及其作品,抄下了从那里借来的整本《往事》,还曾天真却认真地写下了一篇长长的文章《论冰心的文学创作》。虽然一直悄悄地藏在笔记本中,到高中毕业,也没敢给另外一个人看,但它毕竟是中学时代最认真的读书笔记和美好珍藏了。

品读冰心先生的作品已有五十四年。我不算是她最老的读者,但也是一个老读者了。曾经到过美国冰心就读的威斯利大学,也曾经到过冰心先生的家中,唯独少了到她的文学馆。在她家乡建立的文学馆,应该更能清晰触摸到她一生的足迹和心迹。

冰心文学馆建在长乐市中心。白色的建筑在池塘前立着,红色的朱槿花开着,赵朴初先生题写的“冰心文学馆”的木牌挂着。九月,阳光灿烂地照着,整幢大楼里空无一人,这与我想象中的冰心文学馆完全不同。在二楼展览大厅里,尽管大多数是照片,实物不多,但满满一面墙的各种版本的冰心著作,她的已经褪了颜色的钢笔书写的手稿,1926年第一次出版的她的文集上,题写着她送给美国老师的纤细英文,她手把手教孩子制作的小橘灯,还有那无数孩子寄给她的信件……我陡然心动,忍不住想起曾经读过、抄过、背诵过的冰心作品,还有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以及温煦如风的笑容。

空旷的展厅里,似乎萦绕着冰心先生的回声,冰心先生娇小的身影,从各个角落里缓缓地走来……

忽然觉得,冰心先生非常寂寞。一楼大厅里,在大海背景前端坐的冰心雕像是寂寞的。咖啡厅里,没有咖啡味道、没有茶香、没有参观者的桌椅是寂寞的。系着红领巾的冰心头像前的触摸屏是寂寞的。放映厅只有白白的一面墙也是寂寞的。展厅外,空旷的庭院里,绿色的树,红色的花,前面池塘里清静的水是寂寞的。花岗石座上刻有“永远的爱心”,上面立有冰心先生和孩子们交谈的汉白玉雕像,有一道粗粗的寂寞的裂纹。文学馆一进正门就能看到的喷水池后,刻有冰心的名言“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的花墙,喷水池没有喷水,更显得寂寞。

想想,在任何一个时代,文学其实都是寂寞的。尤其是在商业化的时代里,文学家是无法和明星比肩的。那一年,去叶圣陶先生的墓地,展览大厅、四方亭、未厌亭和生生农场,也都是寂寞的,空无一人。文学馆不是剧院,不是歌厅,不是咖啡馆,从来不会那么的热闹。文学和文人是寂寞的,其作用在于他们作品的细雨润物,潜移默化,无声无形,却绵延悠长。冰心文学馆如今还在建设中,四围搭起围挡,里面在大兴花草林木,要建设成一座冰心公园。这是一种远见之举,它比单纯的生平展览更能深入人心。

前几年,我在美国普林斯顿,看到那里将美国歌唱家罗伯逊故居改造成儿童乐园和成年人免费学习艺术的场地。和冰心公园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想起前两年,路过广东萧殷的故乡佗城,那里的人们没有建他的故居,而是在城中心特意开辟了一处街心公园,在公园里立起一块石碑,只在石碑上刻写“萧殷公园”四个大字,萧殷便和来来往往的家乡人天天朝夕相处。因此,冰心公园更让人期待。

一对四五十岁左右的夫妇,正站在大门外一面院墙前自拍,墙上有“冰心文学馆”五个醒目的大字。这一对夫妇多少给我些安慰,冰心先生永远不会寂寞。

提笔写下一首打油诗:

清秋长乐访冰心,偌大展厅无一人。常忆夜灯抄白夜,每看春水读青春。浪来笔落风前老,梦去诗成雪后新。深院空闻鸟声响,幽花寂寞与谁邻。

2017-10-27 1 1 河北日报 c29660.html 1 长乐访冰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