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涛

近日捧读曹明霞中篇小说《色不异空》，感想颇多。小说通过描写主人公刘君生姐妹四人不同的生活烦恼，探讨情感与人生，感慨理想与现实。

从刘君生拿眼睛一直觑着杨小萌小提琴般身材的时候，这个人物就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在她偷看时，是欣赏，是妒忌，还是以一种无功利的眼光就那么一看？

可读过几段后我便发现，上述的猜测都不是。及至通篇读完，回头再想，那时的刘君生虽然在偷看，但思维之丰富，内心之复杂，却难以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

年轻时候的刘君生是否光鲜靓丽、青春飞扬，或者也同杨小萌一样有着小提琴般的身材？我们不知。现在我们面前是作为中年女性的刘君生。

刘君生姐妹四人，她是老幺。君红、君琳、君兰分别是她的三个姐姐。大姐君红，结婚前一心为娘家，嫁作人妇后一心为婆家，身为居家主妇，生活平淡，倒也安然。二姐君琳曾有官职，后来离婚，退休后寂寞失落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三姐君兰境况差些，身为下岗职工，创业不顺，与丈夫隔阂颇多。她与君生交流最多，但带给君生的更多是糟心烦事。有时我会为君生发愁，三个姐姐或自安天命，或自顾不暇，又何来闲心关爱最小的妹妹呢？

姐妹们的亲情淡些，婚姻足够温暖倒也好。可现实同样冷酷。她与薛汉风之间，爱过闹过，感情也慢慢淡了。在婚姻的维系中，最重要的是夫妻间相互的感触与判断，虽然脱不开彼此身后父母兄妹的影响干涉，但影响多了，夫妻间的裂缝也就大了。刘君生与薛汉风之间即是如此。如今他们在一起，如同往日般闲聊，毫无疏离感。分离后，又投入各自的生活。像两片叶子，被风吹到一起，风再起，各自远扬。

家庭生活不如意，工作又如何呢？刘君生是民俗研究馆的研究人员，虽然她说自己是一个不思进取，行为也不热烈的人，但也不是吊儿郎当、不负责任之人，所以慢慢地也熬成了副馆长。这个职务更像是一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补偿，而她是从未将自己当领导看待的，她依旧是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这种身份与自我认知的错位，导致了她的发言总是那样的语出惊人，不招人待见。在别的单位都在拼命争取经费的时候，她却对上级主管部门说自己单位不需要；当本单位领导大谈担当、责任时，她却脱口而出十分正确但听上去刺耳的言语。这样的同事，有多少人会喜欢并与之快乐相处呢？

不管是家庭还是单位，刘君生都被甩出了运转轨道。她孤独、寂寞，冷眼旁观这一切，找不到取暖之处，更找不到可以给她温暖的人。

在这漫长乏味的人生旅途中，她想到过死。庆幸的是，她热爱阅读，热爱文学，文字如同灯火，照亮了她黑暗阴冷的世界。

作者通过描写姐妹四人生活状态和命运遭际，展现了中年女性复杂的心路历程。刘君生对生活同样充满了失望，在生活面前，每个人各有各的不幸，但是，总得给自己一个愉快活下去的理由啊。用刘君生的话说：君琳，是在用佛经度日；朋友小周，用文学抵御伤痛；就是那些看着光鲜的能人，比如单位的赵钱孙李，他们每一个人，那份斗争挣扎，那份处心积虑，又能好到哪儿去？

阅读中，我始终在思索刘君生这个人，多次停下来，预判她接下来的情绪与状态走向。这是一个让我爱恨交织的人物，她让人痛惜，也让人着急，难道她要一直这样明知无趣却又无可奈何地活着？我在等她以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从混沌的状态中走出。而她也果真一下子活明白了。

刘君生状态的突变，可谓是一种顿悟。虽然我多次反复翻看这个作品，依旧说不清从何时起，也说不清究竟因何，她就突然意识到，既然自己现在过的已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日子，既然周边的很多人都在与命运抗争，为何自己不去试一试呢？为何始终要与现实对立，而不能融入现实呢？当她这样想过之后，也这样做了，尤其是在单位，她像一个求知好学的小学生，认真观察，耐心听话，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情。

在刘君生人生的突变中，有一句话深深地影响着她：“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向哪里，但活着的日子，我绝不无聊。”这句话对刘君生而言，犹如人生信条，出现了两次。当她初见此句时，她的心便被紧紧抓住了，或者说被击中了，如同一个深陷泥潭之人看到了获救的曙光。等到她再次提起此句时，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坚定与执着，仿佛看到她在镜前对着自己一字一字地讲出，这是一种对自我的宣誓与承诺，是不管面对何种磨难都会走下去的果敢决绝。

坦白而言，当刘君生在文章结尾处以新面目出现时，她的身上出现了一种令人欣喜的积极，她融入周围的一切，并从中汲取快乐与力量，但这又何尝不是悲壮的妥协。从此之后，刘君生的世界中不再只是黑与白，她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太清醒，她会遵守大多数人默认的规则，她的世界变灰了。纵使如此，我仍真诚期待刘君生只是学会了与残酷世界的柔和相处，不再是被动活着，而是学会了真正的生活。她会在以后的时光中，慢慢达成与内心的和解，从人世间不断获得光亮与温暖的同时，清醒依旧，坚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