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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回 家

□吕振侠

国庆节前夕,回了一趟农村老家。

在邯郸看望过大嫂之后,四弟让爱莲姑家的孙子,开车直接把我们接回了村里。这小伙子叫大帅,的确有点儿帅气,衣着时尚,看上去精明干练。他开的私家车档次不低,干干净净。言谈话语间,处处都显得阳光、喜庆。还没进村,就已有了三分喜气。

老家给我的深刻记忆,是落后与贫穷。其实,这大概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集体记忆。国家多少年来积弱积贫,而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为己任的中国共产党人,一直带领大家摸索前进。我心里明白,是改革开放的春风,给农村经济带来了生机,村子里发生了很大变化。尽管如此,家乡的变化之大,还是有两点让我始料不及。

一是村庄的整体格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当年支撑起整体框架的是东西向的前街和后街,南北向的三四条胡同歪七扭八,勉强贯通。像样儿的门楼没几家,院墙自然都是泥土垛起来的土墙头。如今前后街的影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新规划的街道早已硬化,横平竖直,如同棋盘。临街的门楼,一个比一个高大气派,无声地彰显着小日子的殷实。我想到了家乡的变化,可没想到变化会这么大。

二是村里没有了正经八百的庄稼地,耕地都被扣成了蔬菜大棚。四兄弟颇有点儿自豪地告诉我,村里二百多户人家,七百多口人,大棚就有近五百座,每座一亩地的大棚,少说每年也能收三四万元,单就种菜这一项,人均收入可达两三万元。都说数字是枯燥的、抽象的,其实,有时候也能生动得令人感动。我替乡亲们感到高兴。辛辛苦苦地种菜,虽然没有种出“暴发户”,但家家户户都得了实惠,人们的钱袋子鼓了,脸上的笑模样多了,那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村有好几个蔬菜集散点,车来人往,交易很红火。

第二天吃罢早饭,我想四处去转转。刚出大门,看见树荫下,一群妇女正围坐在一起忙活。她们有的衣着鲜亮,一点儿也不逊于城里的老太太。有的衣着朴素,但干干净净,倒也大方得体。她们手里干着活,嘴上不时地说笑,挺有意思。在她们面前堆放着的是刚从大货车上卸下的一捆捆小树枝条。枝条长短不一,长的约有两尺,短的不过数寸或尺许。粗细倒相差不多,粗的像筷子,细的像竹签。她们的工作倒也简单,用统一的绳子,把一捆捆的小枝条,捆得更紧一些,然后在地上蹾整齐就算完事。这伙人看起来年龄和我相仿,也早已步入了老人行列。细瞧只有章海嫂子面熟,其他的却一个也不认识。寒暄了几句正要离开,忽然有个人仰起脸儿来,笑问道:“你不认识我吗?”

我仔细端详了一阵,觉得有点儿眼熟,但一时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她见我犹豫不决,爽快地说道:“我是锁梅呀!”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她是我小学同学改梅的姐姐。家住后街西头,后来嫁给了当村东大门里的须文二叔。毕竟是一个村儿长大的,虽然多年不见,一经提醒,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模样。我连忙说道:“二婶,你好!还是那么好看,一点儿也不显老。”

她笑着摆摆手,说道:“哪里呀?你就瞎夸吧!”

这时,一位有点瘦小、看上去明显上了点儿年纪的老太太,抬起头来问我道:“你认识殿桥吗?”我说:“当然认识!秋柱大爷的兄弟,外号二猴子。”

人们哄笑道:“她就是二猴子的媳妇。”

我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当年那可是村里数得着的好媳妇。大脸盘儿,高眉大眼,个头也不小。看来真是岁月无情。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含含糊糊地实话实说:“对不起,二奶奶!怎么脸盘儿、个头都变小了?”

她倒并不在意,脸上堆满了笑,说道:“老咸菜疙瘩,抽抽儿了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其实,我心里明白,人到了这把年纪,谁都会经过三灾六难,有过生离死别之苦。记得有人说过,不管阳光灿烂,还是聚散无常,一份好心情,是人生唯一不能被剥夺的财富。我想,她们不见得听说过这句话,但她们懂得这个理儿。你看,她们笑得多爽朗。那笑声里分明有豁达,有乐观,也有着知足和坚强。

这时候,我才想起问这些小树枝条是干什么用的。她们的回答五花八门,但却很有趣。有的说:“是‘麻鹪鹩’(知了)尿过的,值钱。”

有人立即反驳:“那不是尿,是下籽!”

那人不服:“还不是一样。”

众人起哄:“那能一样吗?”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小树枝上的确有知了排的卵。知了,学名叫蝉,一般都是在树枝梢上排卵。选好嫩嫩的树梢,雌蝉先把尖利的短针扎进树枝,自上而下扎出一串小孔。然后逐一把卵子排入小孔内。最后,还要在树梢的下部,用短针刺上一圈,以断绝其养分供应。这样,带有蝉卵的树梢,很快就变成了枯枝。枯枝借助于风吹雨打落到地上,蝉卵变成幼虫便能存活了。神奇的物种繁殖,真是个千奇百怪有趣的世界。

四弟前邻家的小伙儿利广,就是经营这个的。他是章海哥的孙子,自然也是我的本家。用四弟的话说,这小伙儿有胆有识,脑子灵活,挺能折腾。他开武馆,教徒弟,小有名气。在村里建了洗澡堂,每年都收入七八万。收集、整理、倒腾蝉枝,一个夏天能挣二十来万。我问他怎么想起来干这一行?他的回答似乎和他的年龄不相称:“道都是人走的,有信息就有商机。”望着眼前的年轻人,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次回老家,四弟自然是“全陪”。父母早已过世,哥四个也走了俩,现在就剩下我们两兄弟。他平时除了经营自己的大棚,还忙于给客户送包装用的纸箱。大门洞里堆满了他的货。就是我在家这几天,他起早贪黑,也没误过客户的事,很守信用。怪不得这些年,我一直想让他出来住几天,都没能如愿。他离不开,够忙活的。

其实,多年以来,我从内心里对四弟及家人感到有些歉疚。在外面混事这么多年,一个人也没拉扯出去,叫谁说也有点儿不像话。所幸四弟头脑灵活,吃苦耐劳,会过日子,两个儿子也争气,虽分家另过,都过得有声有色。四弟和两个儿子名下的十座大棚,少说每年也能收入三十万。这次,不知为什么,四弟没再埋怨我,而是真诚地说:“哥,如今赶上了好时候,选对门路不偷懒,都能奔小康。”

我和四弟相视而笑,他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2019-11-29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17209.html 1 回 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