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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文化周刊·读书

一棵老槐 半街房影

□叶广芩

这本写花猫的小说,记述的是我小时候在北京东城一条胡同里的生活。小说里有我的影子,有我的街坊和儿时的玩伴,还有那时候北京的风俗人情,家长里短,是我非常珍贵的记忆,也是我常常向小辈们讲述的故事。听故事的人问我最多的是“后来呢”……

后来就成了现在。

七十年的延伸,故事的当事者延伸为一个幽默快活的老祖母,延伸为写作中常闹脾气的电脑,延伸为公寓阳台上雪天乞食的麻雀,延伸为平淡的柴米油盐……

1968年,我去了陕西,彻底告别了北京的日子,注销了北京的户口,我不再属于胡同,那些油饼、炸糕、艾窝窝也不再属于我了。在黄土地一待就是五十多年,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干过农活儿,进过工厂,做过编辑,当过记者,按照生命的轨迹将该走的路细细走了一遍,直到退休。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对于故乡,却是离开愈久,思念愈深。夜深人静时,常常想起过去的事情,想起深邃安静的胡同,移动的半街房影,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真心陪我度过童年岁月的花猫、黑狗……

睡梦里,常常会遇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大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们:5号院的赵大爷,7号院的黄老太太,还有房顶上看小人书的大芳,推着小车捡煤核儿的小四儿……他们都没有走远,在我的脑海里,他们永远停留在当初的模样。

我还记得夏日院里盛开的绣球花和傍晚天空中翻飞的燕么虎儿,那些“长着翅膀的耗子”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想象,那些平和的日子让我在亲人面前将亲情恣意地挥洒张扬……

满满当当的爱,满满当当的友情,满满当当的有趣而多彩的童年,充盈着北京的生活。

时间在这里有了重量。

我决意将它们写出。

性格、气质、认知、禀性,是一个又一个生活细节的积累,是人生一次又一次磨砺的堆积。这背景决定着我们人生的底色和走向,决定着我们生活的态度和举手投足。面对花猫,我学会了责任和担当。有承诺便要履行,有始有终,一丝不苟,这是做人的基本。面对伙伴,我懂得了距离和宽容,懂得了对友谊的理解和维护。谁都是有缺点的,包括我们自己。面对亲人,我明白了珍惜和关照。要时时地想着他们,爱着他们,把心里最柔软的位置留给他们,他们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面对外来的陌生,我知道了女孩应有的刚强和自尊。遇事沉静不乱,稳妥大气,不能随便让人欺负……

在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自信,充满了快乐,说不准在哪个字的背后,小四儿会探出半张脸,告诉我说:“你的猫又上房啦!”也说不准在点哪个标点符号时,会点出老七调侃的声音:“你的坏主意都是从哪儿来的?”或是在段落的间隙,幻现出一道美丽无比的彩虹,又或是在键盘敲击的节奏中冒出花猫萌萌的喵呜——我知道,我终究会把这些藏在文字背后的精彩一个一个呼唤出来,让今天的孩子来认识他们,感受他们。

过去和今天是一脉相承的。

我不能忘记我的胡同,我爱北京的日子,我是北京的孩子。

《花猫三丫上房了》是《耗子大爷起晚了》的继续,前一本是写颐和园日子的寂寞和寻找,写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后一本是写胡同的热闹和充实,写承担,写责任,写亲情和友情。这本书的插图,出自日本关西学院大学教师顾大玉之手。顾大玉是我的女儿,她没学过美术,构图、色彩完全是“不上道”的“野路子”。这些插图是她“第一次拿起画笔”之作。顾大玉中学就读于西安交大附中,当时那是一所以理工科见长的大学附中,她要学美术,遭到在交大当老师的父亲的反对。她曾经激烈地抗争过,甚至几番离家出走,最终没能如愿,委屈地考入了日本山口大学,读了本科读硕博,研究东亚文化,后来在日本当了老师,从此与美术分道扬镳。许多年来,她画画的愿望只能深深埋在心底。这些,我在纪实文学《琢玉记》里详细介绍过。编辑们读过这段文字,他们下决心圆一个孩子曾经的梦,把插图的任务大胆交给了顾大玉,于是便有了《花猫三丫上房了》里边这些既无章法又无规矩的荒腔走板之作。

房影树影,诗意盎然,走南闯北,童心永存。

(《花猫三丫上房了》,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2019年10月出版,本文为该书后记,有删节。)

作家简介

叶广芩,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名誉委员。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采桑子》《全家福》《青木川》《状元媒》等;长篇纪实文学《没有日记的罗敷河》《琢玉记》《老县城》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柳青文学奖、萧红文学奖等奖项。

2019-12-20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20318.html 1 一棵老槐 半街房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