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江苏如皋有座“水绘园”，其中，安置了一尊冒巢民先生塑像。只见他淡淡神色，目视远方。原来，冒氏，名冒襄，字辟疆，自号“巢民”。冒氏与树巢，的确有一段故事。

明崇祯七年，冒辟疆与“复社”成员包壮行，船游如皋龙游河。舟行河湾，至一棵高十余丈的苍劲古树之下，树叶婆娑，似满天绿雨，欲落不落，横卧的树干，可让十余人坐在上面饮酒，随即产生了“结屋为巢”的念头。后来，这棵朴树被冒辟疆买下，在树上架起了亭屋，取名“朴巢”。

朴巢周围种有几百棵梅树，梅林中，建有一座楼房。冒辟疆的父亲冒起宗，在楼上题写了“百花顶上”四个大字。建成后，冒氏邀文朋诗友来此游玩。众人俯瞰清流，低回流连，常常不忍离去。

到树上喝茶，有隐逸情结。住在树上，犹如住在山上。长江下游没有山，家乡大树，成了最好的隐身之处。一个人，最好有两间房，一个在地面，一个在树上。树上，没人打搅，也不打搅别人，四周空气清新。

吃饭、饮酒、交友、歌吟，都发生在地面。睡眠、读书、品茶与读写，避开外界的干扰，则都在树上。

三百年以上的古朴树，风雨沧桑，盘根错节，高盈十余丈，数人难于抱合。明代张羽写过《古朴树歌》：“山前古木不知年，婆娑黛色上参天。霜柯反足斗龙虎，偃盖倒影鸣蜩蝉……”

树巢，寄居文人幻想，让梦在树上栖息。古代在树上鼾睡的人，自有逍遥与快意。

跻身树上，做一只穿布鞋的猴子。南宋年间，临安人张功甫风流儒雅，能诗擅词，善画竹石古木，是品梅高手。明代《艳异编》说：“其园池声伎服玩之丽甲天下，尝于南湖园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悬之空中，而羁之松身。当风月清夜，与客梯登之，飘摇云表，真有挟飞仙、溯紫清之意。”

张功甫爬梯上树，心境与品梅时相近。他的《梅品》曾说，赏梅的最佳良辰为：淡阴、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其实，在他内心，上树与赏梅是两件气场相似、极其尽兴的事。

树上，一切都很简单，睡眠不好的人，可以到树上睡觉。住在树上，时间缓慢。拽一根青藤，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那种节奏，晃晃悠悠，颇具情趣。

在地面，应酬交际，总得摆出一副斯文相。爬到树上，就可以像一只慵懒的短尾猴，蹲踞在表皮粗糙的枝杈上。毕竟，树上有远离尘嚣、不为人打扰的一面。乘兴到树上喝茶，不招摇，不繁闹。慵懒的午后，足能将一杯茶，喝到无味。

时下，流行新语汇——“树洞”，可以解释“文人上树”这种特殊的行为举止吧。既从容，又不离世；既清淡，又不从众。“树洞”已成为袒露心声、侧耳聆听以及保守秘密的天然场地了。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这情境类似陶渊明的酒中深意。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一个树下，一个树上。物欲和功利的，多在树下；精神与淡泊的，寄予树上。至少，树上喝茶，足以展现最灵动也最具心跳与呼吸的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