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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文化周刊·文艺评论

书中寻我

——评刘江滨散文集《当梨子挂满山崖》

□闻 章

好书如镜鉴。

刘江滨馈我新书,当晚即展卷。之所以马上读,是想在里头看到我。何谓书里的我?亲切处、会心处、动情处、忘情处、击节处,等等,即是我了。说是我似乎也不对,而是我之向往,是那个企盼的我,完满的我,境界中的我。读书之人,之所以能进步,盖在我之前或我之上有另一个我在引导。

我与江滨有对比:我是个年龄大的,他是个年龄小的;我是个出道晚的,他是个出道早的;他是个读书多的,我是个读书少的;我是个写得孬的,他是个写得好的。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即我们都是不得了的。

《当梨子挂满山崖》(花山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分五辑,如花五朵。虽是五朵,却也归于一枝,而其背景即是花之树,或者花之海。或人,或事,或情,或境,我边读边感慨,很是觉出了我的无能。比如“世事纷披”和“血脉乡愁”里好多篇什,我也熟稔,却写不出。待他写了,才感觉我也能写,这即是差距。

如《数的事》,由于数学乖拗于己,便格外对数字用心,引经据典,说东说西,从小学走步“一二一”,到陈景润的“1+2”,到老子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直说到云计算,明示数之重要,须心中有数才是。我却总愿算盘归上帝,不妨独得不识数的好。想了想,世间有糊涂,亦有难得糊涂,他想的是只有不糊涂才能做到难得糊涂,我却一直在糊涂里。

“文岸徜徉”是写文化人的,现当代的及古代的,一共十多位。江滨对于文人情有独钟,我想也是“揽镜”之故。或羡其才,或慕其志,或惜其心,或叹其遇,每每感同身受,古人今人不过是入眼入心之人耳。关于这部分,其实他才开始,只是结集时有几篇算几篇。集子出版期间,又发表了好多篇。也不仅这部分,整个创作的纯粹状态他其实刚开始。之前,他任报社总编,总编就是总在编,闲工夫有如夹在书页里的陈年蠹鱼,捏也捏不起。是在去年,始放骐骥出厩,自此才是他的创作新时代。

我读他的文字,却感知其情性。透过柯灵先生,我知其怀抱;透过张中行先生,我懂其恭谨;透过韩羽先生,我见其洒脱;透过楼肇明先生,我感其崇敬并自省;透过弘一大师,我念其透彻。我这么说只是方便,是想说他在写每一个人时,都是用心在写。别人的高,是自己的仰望;别人的好,是自己的规范;别人的真,是自己的映照;别人的曲折,恰也是自己的借鉴。看似写他人,其实是写自己,边写边撮拢,形象属人,而意思归他。这意思,恰是最养人的。

说几句题外话,我和江滨都写过韩羽先生,被称为韩羽先生的大秘二秘,当然是戏称。论岁数,我为大;论功底,他为大。江滨写韩羽先生,是层次里的韩羽先生;我写韩羽先生,是浑沦里的韩羽先生。韩羽先生呢,看似在浑沦里,其实在层次里。

最动我心魄者,是江滨写父母的文字。此文字由泪浸过,于是我也禁不住几次潸然。母亲走失,全家乱作一团,电视上播出新闻:一老太太落水被人救起,画面上湿漉漉躺在席子上的老人正是母亲。江滨急忙赶过去,匍匐向前,大喊:“娘!娘!”母亲醒来,摸着江滨的脸,叫一声:“儿啊。”江滨不由号啕大哭。哭醒后,才知是梦,而身子还在颤抖。连我都被梦骗了。此是思母心切所致。由此我幸慰,年近百岁的老母仍健在。但我也有失怙之恸,彻骨彻髓,似天崩殒。他思他父,我思我父;他想他娘,我想我娘。

特别是读过《白月亮》后,散步回来,突然书中情景复现,有巨大的仪式感、神秘感和神圣感。想天地间,所有的形而下其实也是形而上的体现。是江滨写母亲的丧仪,正月十五晴空那一轮月,及白月下灵棚内外孝子的“一身素缟”,太阴与母仪,已在对应中。而此时一只蝴蝶翩然而至,不该有蝴蝶之时却恰有蝴蝶,即在棺旁,即在人前,且落在桌面上,不能语,却也已经告诉。最后飞走,融于月色。江滨悟知慈母羽化,遂心生庄严。最后想到母亲的名字:月景。月景盛大若此,福德洽然,似天加被,而实是人心所感。

为人子者,也为人父,世相由此而有。一人一世界,对父母的态度,即是对世界的态度,看一个人好坏,无须揣摩,看其对父母态度即可。

读江滨,多出来的是我愧我秽。观其行文有“三多”:引号多,书名号多,括号多。为什么?标明出处,此乃学问深湛之故也。那天我俩闲话,说到读《红楼梦》,读与不读该不一样。说钱锺书与赵树理,不可比却也能比。其实说到深处,我便有几分羞。我即是那个捉襟见肘的,先天不足而后天失教,虽奋起直追,也难望人项背。“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有江滨就好了。他是另一个我,他写好文章,我来享用,此福也是修来的。

到此该说开头那句“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即我们都是不得了的”了。有人会说,竟说自己不得了,还知耻否?恰是知才这样说。因为我起点低,别说当作家,即能写篇成句的文章,即已经是奇迹。我的不得了即是指这个。我能半羞半臊中傻呵呵地活着,靠的就是“不得了”理念。而江滨的不得了,也不是说他已经多么不得了,而是他具备着不得了的各种基因,学问、生活、境遇等,因缘俱足,他已然在努力中,我想,他若是能努力做到不努力,进一步放松了自己,即有可能进入为文之化境,那时之不得了才是真不得了。

我早已不得了,他即将不得了。我俩的不得了,不是一个,他得他那一个,我得我这一个。

2020-07-17 ——评刘江滨散文集《当梨子挂满山崖》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45947.html 1 书中寻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