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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李国文专栏●

“开卷”那些乐趣

□李国文

■杜甫诗中写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神”,就是“开卷有益”的结果。读书越多,捕获知识的面就越广阔,文思驰骋的领域也越无垠无涯。

开卷有益,此语出自宋人王辟之的《渑水燕谈录》,这是一句励精图治的古话,鼓励世人勤勉读书。

读书的目的有二:一是求知,二是消闲。求知也好,消闲也好,是可以并行不悖的。求知,未尝不具消闲的功能。消闲的书,未必不提供知识。虽然,鲁迅先生在文章里引用过苏轼的诗句,“人生识字忧患始”,因为从识字到读书,从读书而求知,在某种意义上说,进入知识之门的同时,也就打破了自身认知的平衡。

所谓“忧患”就是知道不足,遂有追求,感到欠缺,就要弥补。懂得宇宙之大,才认识到个人的渺小;明白芥豆之微,才知晓自身之浅薄。因此,学无止境,虽是老生常谈,但活一天,学一天,开卷有益,确实称得起真理。

打开一本书,总会给人带来学问,只是多少和大小的区别罢了。有的书,是大学问;有的书,是一般的学问;有的书,未必有什么学问,甚至连教益也谈不上,若能在阅读时获得片刻愉悦,那也是孤独中的最佳伴侣了。当自己的朋友因为什么缘故,把背冲着你的时候,请放心,潜藏内心的书籍不抛弃主人,与书为伴,陪伴知音,便是极其可贵的知己了。

正如不怎么挑食的习性那样,对于书籍,只要能看得下去,我总是不放过的。几乎是来者不拒,很少选择,更不排斥。因为我对好心人的谆谆教导,应该读什么书,不应该读什么书,从来抱“敬谢不敏”的态度。我一向认为,没有不可看的书,只有看不到的书。不过,近年以来,视力严重衰退,对于时髦的书、流行的书、炒作的书,那种不可以当枕头、只可以垫脚的书,就只好遗憾,放弃阅读了。

当下,太多的书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令想读书的人,面对书海,颇感挠头。如果无所适从,茫然失措,因噎废食,糟粕固然没了,精华也随之而去。其实,不去其糟粕,何来精华呢?好书和坏书,自己来判断;糟粕与精华,自己来定夺;予取和予弃,自己来把握,不受别人干涉,不看别人脸色,不以别人的意志为意志,不以别人的标准为标准。王辟之所说“开卷有益”这四个字,就是在真切、睿智的抉择之中,得到文化的补给、精神的充实。

我的阅读主张,说来简单,与胃口的好恶决定多吃、少吃或者不吃,是差不多的。那些有学问、对我有用处的书,我用“吃橄榄”的办法阅读,反复咀嚼,徐徐品味;那些有学问然而对我用处不大的书,我用“吃甘蔗”的办法阅读,啜其甜汁,吐其渣滓;那些没有什么学问也没有什么用处的书,也许在某些人眼中不属大雅的书,视若敝屣的书,我就用“吃石榴”的办法来阅读了。固然,石榴这东西,可食的部分极少,不可食的部分尤多,但在苦、涩、酸之外,尚有甘甜之清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口味。

鲁迅先生说过:“一说起读书,就觉得是高尚的事情,其实这样的读书,和木匠的磨斧头,裁缝的理针线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不见得高尚,有时还很苦痛,很可怜。”由此可见,求知和求生,是同样的道理。因此,春华秋实,往往付出得多,收获也多,只要读书,就有收获。书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多读一本书,才多一分智慧的光亮。于是,我想起一个忘了出处,但总是砥砺着自己的读书故事。

那应是一本革命回忆录,记述着革命前辈的亲身经历。上个世纪30年代,国民党统治的白色恐怖时期,从事地下工作的主人公,被抓进反省院里。在关他的单人牢房的墙夹缝里,掏出来一部未被狱卒发现、已很零散的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显然,这是前一位关在这间牢房里的难友,有意留存下来的。他在那几年的关押反省期间,这部可以说是相当枯燥乏味的哲学书籍,是他唯一可读的书。抗战爆发后,党把他营救出来,后来,他竟然成为一位研究《反杜林论》的哲学专家。

由此推想,若是处在这种状况之下,我将会携带一本什么书籍呢?这虽是荒谬的假设,如果只给我拥有一本书的选择自由,我会在曹雪芹的《红楼梦》和鲁迅的杂文集二者之中择其一,这是我读了一辈子的书,从十几岁时读起,一直读到今天,90岁了,仍像孔夫子所说的那样“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杜甫诗中写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神”,就是“开卷有益”的结果。读书越多,捕获知识的面就越广阔,文思驰骋的领域也越无垠无涯。神驰八极,心怀四溟,自然胸有成竹,下笔从容。因此,活到老,学到老,便是热爱文化的中国人“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的要务了。手不释卷,属于读书人的一生追求,万万不可懈怠、荒废呀。

2020-07-24 ●李国文专栏●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46889.html 1 “开卷”那些乐趣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