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山里有什么好吃的？坡上长着栗树。宋人林洪《山家清供》提到的“雷公栗”，“只用一栗醮油，一栗蘸水，置铁铫内，以四十七栗密覆其上，用炭火燃之，候雷声为度”。

栗子难煮，煮着煮着就忘了在锅里，容易糊。林洪的朋友发明了“雷公栗”的做法，听到栗子炸裂的声音，就可以吃了。

真想在山中吃到这样的“雷公栗”。一个人在山中，生一盆火，烤栗，听着雨中山果落下的声音，想法也很简单。

秋天，想到山里小住。这时，山中果子熟了，被雨水一打，禁不住飒飒掉下。

住在城里，常向那些很遥远的大山仰望。林深草密的山里，云雾苍茫，兽鸟穿巡，会长些什么植物和果实，雨中山果落。

山里的果，挂在大树藤蔓上，也挂在《诗经》里。有些植物和它们的果实，饱吸烟岚山露，无人打扰，活得滋润，自在安逸。它们刚挂上树梢时，还是一树青果带雨红。转眼之间，纷纷滑落。倾听雨中山果落，才能体味到窸窣声响之外的空寂安静。

山里一定长着许多星星般的野果，它们的个儿头不大，如豆。这些山属于江南的水墨山峦，不高，但林深草密。雨后，有云雾缠绕。那些豆们饱吸山野之气，根须紧抱某一块巉岩，它们很狂妄地长，恣肆地长。比较喜欢“恣肆”这个词，指一个人散淡地活着。

果实有红色，或者紫色，更喜欢紫颜色的山里豆，紫色的豆，跟绿色搭配起来，比较耐看，红色的豆太俗气，过于挑逗张扬，或者，有浓墨重彩的艳丽。有些果，被野鸟吃了，果肉消化掉，果核随粪便排泄出来，滚落在山岩的某一缝隙里，会爆出一棵树，结一树果。

这些果，是山野植物的种子，有很大的遮蔽性，假如不走近它，不会发现它圆润缜密的心事。比如，柏树的果，刚开始是浅蓝色的，擦去一层粉末，就露出里面的绿果。还有野板栗，必须掰开外面一层坚硬的皮，才露出浅褐色的板栗。

雨中山果落。云山雾罩的山中，它们挂在树上、爬在藤上、匍匐在灌木上。在半山腰，看到灌木中有一只鸟巢，就用手去掀，结果，连巢里有没有鸟或蛋，都未及瞥一眼，就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抓住。低头一看，是一丛野山藤，缀满红色的豆豆。我的手，被保护果的藤，摁住了。

果，是植物的后代，是草木繁衍的野孩子。山里的果，较喜欢野生的山药豆，或者山药豆这样大小浑圆的豆，它们有朴素的淀粉，提供给人四处寻觅的营养。

一座山，会邂逅一粒果，一人一山一果。秋天，赶到山里，坐在一块石头上，悠闲地啃着野生的小猕猴桃。除了白云，山里还有果，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人，山里也没有相同的果。

挂在树和藤上的果，梦里不知身是客。就这样，自生自落在荒野深山，它是一颗山果。

秋雨的山中，碰见一棵大树，说不出名字。树冠直径十多米的地带，枯叶衰草上落满深紫色、类似沙枣大小的圆果。果子成熟了，也没有人来摘。没有人摘的果子，也没有人欣赏，无人喝彩，在这棵如巨伞的大树下，散落一地，自在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