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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再上黄鹤楼

□李国文

■由此想到,黄鹤楼之所以在,因为这首诗在。诗在,楼在;诗不在,要大家再也不能脱口而出这首崔颢的诗,对不起,这座楼恐怕早就完了。对于文化名人的最好纪念,倒是应该在他们与山水的关系上,做做文章的。

在中国,凡识得几个汉字的人,无不知道唐代崔颢那首题名《黄鹤楼》的诗。诗只八句,千古传诵,深入人心。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期的东吴,以后屡毁屡建,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修建武汉长江大桥时,因为引桥穿过黄鹤楼旧址,不得不拆了。上世纪80年代重建这座历史名楼,第一,另选新址;第二,也非原样。物质世界永远在不停地变化之中,但精神世界往往能够保存永远不变的魅力,今天的黄鹤楼,不再是昨天的黄鹤楼,然而,崔颢这首诗,对今天的读者来说,与昨天、前天的读者阅读时所产生的心理撼动,却是一模一样的。

这首诗,即使在唐代,崔颢刚一落笔,也很快就遐迩闻名,广为人知。据说,写过“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大诗人李白,登黄鹤楼后,突然涌上来赋诗一首的欲望,可惜,见了崔先生的这篇作品之后,便打消了念头——这就是李白的清醒了,他不像时下某些大家,无论长篇短制,尽管写得极为粪土,令人不能卒读,却依然自我感觉良好,这也真是聪明过了头只剩下糊涂了。李大诗人虽是一个狂得“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主,但他承认,人家写得好,叹了口气,说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李白很赞赏崔颢的诗,启发了他的诗兴,当然,也有一点较劲儿的意思,先后套崔先生的诗路,写过两首诗。第一首,约作于公元748年的《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意犹未尽的李白,滞留江夏期间,又作了第二首,约公元760年的《鹦鹉洲》:“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

大家巨匠不害怕重复别人,即使仿作,摹描的痕迹仍在,却因自己的才气,而能写出与崔作功力相敌、未易甲乙的佳构。

尽管如此,李白这两首力作,终究压不倒崔颢之绝唱。明人王世懋在《艺圃撷余》中率直地指出:“日暮乡关,烟波江上,本无指著,登临者自生愁耳。故曰‘使人愁’,烟波使之愁也。浮云蔽日,长安不见,逐客自应愁,宁须使之?以此思之,‘使人愁’三字虽同,孰为当乎?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窃以为此诗不逮,非一端也。如有罪我者则不敢辞。”

当然,也有人对此说质疑,清人徐文弼在《汇纂诗法度针》里说:“按此诗二王氏(想系王世懋与其兄王世贞)并相诋訾,缘先有《黄鹤楼》诗在其胸中,拘拘字句,比较崔作谓为不逮。太白固已虚心自服,何用呶呶?惟沈评云:从心所造,偶然相类,必谓摹仿崔作,恐属未然。诚为知言。”文学作品的不同评价,相互争论,见仁见智,各执己见,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由此可见,崔颢的《黄鹤楼》问世以来,无论在当世,还是在后代,都产生了巨大影响。在文学史上的不朽价值,是毋庸置疑的,这才叫真正的传世。也许因为这个原因,黄鹤楼,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崔颢的诗而盛名留存的。

在中国,有许多风景名胜,由于经过文人的吟哦,而长存于人们的记忆当中,也在历史的卷帙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滕王阁,由于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序》而耳熟能详。岳阳楼,因为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岳阳楼记》而闻名遐迩。醉翁亭,经欧阳修“环滁皆山也”的《醉翁亭记》一文的点染而成为著名景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的古战场,也因苏东坡的词文,而赋予了令人陶醉的色彩。至于杭州西湖的“翠堤春晓”一景,只是与在当地任过职的白居易和苏东坡二位诗人有关,而具有了特殊的文化韵味。“东坡原是西湖长”,他生活过的颍州西湖、杭州西湖、惠州西湖,如今都是游览胜地。所以说,文人笔下的山水,倒是对文人最好的纪念。他们的笔墨,一旦与风光融合到一起,成为名胜佳迹,便是永远也抹煞不掉的存在。

由此想到,黄鹤楼之所以在,因为这首诗在。诗在,楼在;诗不在,要大家再也不能脱口而出这首崔颢的诗,对不起,这座楼恐怕早就完了。对于文化名人的最好纪念,倒是应该在他们与山水的关系上,做做文章的。

2021-04-09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80322.html 1 再上黄鹤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