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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红色的土地

□韩进勇

2021年4月18日,春和景明。踏着遍地春光,我们去采访一个村庄。大地草木蓬勃,欣欣向荣,道路两旁,时有鸟鹊飞动欢鸣。然而我们却心怀虔诚,表情肃穆。此行我们是去追寻先辈的足迹,祭拜烈士的英灵。

说来惭愧,作为当地一名老宣传工作者,中学时代还曾在村里参加过支农劳动,却不知道这个村庄竟有这样悲壮的历史。直到最近,参与编写一部当地文史方面的书稿,才了解到这个冀东大地上的普通村落——滦南县吴庄村,竟然是这样一块红色的土地,英雄的村庄。仅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有19个年轻的生命拼死杀敌,壮烈牺牲。他们有的战死他乡,也有的就倒在家乡的土地上,年轻的热血洒在家园的泥土里。这是一个为冀东抗日作出巨大贡献的村庄。

吴紫阳,本是一名富家子弟,家里在哈尔滨有不小的产业,1919年考入南开大学工程系,1926年在天津永定河工程处办公室工作,可谓青年才俊,前途无量。然而,他心系家国安危,同情百姓疾苦,痛恨日本强盗,长期投身为国家为民族救亡图存的行动。1938年7月,他在家乡组织起800多人的队伍,参加了冀东抗日大暴动,其率领的队伍十天之内发展到2000多人,被编为华北抗日联军第十四总队,吴紫阳任总队长。1940年10月,身为京西抗日纵队司令部秘书长(参谋长),并兼任房(山)涞(水)涿(县)联合县长的吴紫阳,在部队遭受日军大规模围剿的情况下,为掩护同志和群众撤离,率领少数战士引开敌人,拼死战斗。因寡不敌众,负伤被俘。敌人查出吴紫阳的身份后,企图从他的口中得到我军的情报。先是百般诱降,吴紫阳严辞拒绝;又严刑拷打,吴紫阳宁死不屈。最终,惨无人道的敌人,竟将吴紫阳和四名战士一起活埋在良乡境内。牺牲前不久,吴紫阳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实现了人生的跨越。吴紫阳牺牲时年仅42岁,然而在吴庄村抗日烈士中他的年龄最大,村里有13个烈士年龄在25岁以下,其中两名刚刚18岁。

最为悲壮、最为惨烈的人物,当数18岁的姑娘吴建华。1944年晚秋,吴建华所在部队夜间突遭日军包围。为了掩护部队突围,吴建华挺身而出,率领一班人冲出村庄,引开敌人。就在吴庄村边的河岸上,吴建华中弹身亡。第二天一早,敌人发现令他们上当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丧尽天良的日本强盗放出狼狗咬烂了吴建华的尸体。带领女儿走上革命道路的父亲吴泰兴,把痛失女儿的悲愤化作战斗的力量,拼命杀敌,半年后在卢龙县英勇牺牲……初闻英雄父女壮举,不禁令人心灵颤抖,热泪长流。3个月后,我约两位当地作家专程拜访这悲壮的土地,英雄的村庄。

吴庄村坐落在广阔的沙土地上,远离繁华,至今保持着纯朴的村风。在村干部的召集下,几位烈士亲属早早就等待着我们。他们最小的也已经73岁,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脸像一片片朴实的土地。吴紫阳的孙子吴武平、吴建华的弟弟吴善民都在其中。79岁的善民老人平静寡言,关于牺牲的亲人和家事,老人似乎并不愿意过多讲述。吴武平老人却记忆超强,热情健谈,不仅介绍了他爷爷吴紫阳的情况,还和其他在座的老乡一起讲述了吴建华的事迹。

吴建华的父亲吴泰兴,是位私塾先生,早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女儿长大后也在他的引导下从事了革命工作。牺牲前的那天傍晚,吴建华回家看望了母亲。她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带上母亲为她准备的棉衣,悄悄回到部队宿营的村庄。那次母女相见,母亲曾劝闺女找个婆家。女儿说只要日本鬼子侵占中国一天,咱老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安生。她安慰母亲,赶走日寇,她会找个中意的人家的。不承想才几个时辰,女儿遇难,母亲和家人遭受了撕心裂肺、永不消解的伤痛。我们本想瞻仰烈士的遗物遗迹,然而,除了吴紫阳留有一枚手章和亲手画的一幅画保存在冀东烈士陵园外,其他烈士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岁月的风雨带走了他们生命的痕迹。凭吊,必须到田野,到烈士牺牲地和墓地。

吴武平老当益壮,把拉着我们的农用三轮车在田间路上开得飞快。我曾见过吴紫阳烈士的遗像,发现吴武平跟他祖父长得很像,我甚至从他的身上想象英雄当年的风采。在吴善民、吴武平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河东岸紧挨河坝的一片麦地,由于没有标记,他们只是指给我们大概的位置。吴建华牺牲后,亲人们把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地掩埋。1976年那场大地震后,烈士的坟墓迁到了村子公墓。

今年春天雨水较多,麦子长势旺盛,青葱的麦苗覆盖着田野,覆盖着烈士血染的土地。烈士牺牲已经77年,但周围村庄的格局没有改变。南集村与吴庄村隔河相望,这条河叫青龙河,高高的河坝上有一条林带,几排年轻而茁壮的白杨树生机勃勃。据说这是烈士牺牲后的第三茬树木了,它们吮吸着这块英雄土地的养分,却没有见到过英雄的身影。就像这块土地上的晚辈后生,生长在前辈为之奉献生命的家园,许多人却不知道烈士的名字和故事。

离开烈士牺牲处,我们原路返回。三轮车先是穿过村庄,然后驶向村西南的公墓。由于没有了河流和林带的分割和阻碍,村西的田野辽阔坦荡,迎面的春风突然吹开了我的记忆。那一年我们师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收割麦子。烈日炎炎,麦田金黄,劳动的间隙,大汗淋漓的我们大口大口地喝着乡亲们为我们准备的放了糖精、醋和面起子的沁凉的井水,那么解渴那么畅快。这么多年过去,一见到这块土地,我心里马上又涌出了当年的沁凉与酸甜。吴庄村当年是全县农业生产的典型,但村里除了县直干部和学校师生的劳动支援,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特殊的待遇。这个村庄是全县交公粮的一面旗帜。每年向国家交公粮23万斤,占全公社23个村庄的三分之二。这是一块多么有光荣传统、有奉献情怀的土地啊!

村公墓的坟头数以百计,烈士们的坟墓也散落其间,就像他们生前在乡亲们中间一样。站在吴建华烈士墓前,我们深深地鞠躬,这个鞠躬迟到了45年,对于这样的英雄,这样的土地,十六七岁第一次来时,我们师生就应该祭拜缅怀。假如那时我们了解这块土地的悲壮与光荣,那些英雄的壮举该怎样激荡我们青春的情怀呢?

时近中午,天空晴朗,大地静默,四野的麦田像绿色的地毯一样平平展展,只有公墓里的坟茔、墓碑和几棵树挺立在天地之间。大地母亲永远把她英雄的儿女紧紧搂在怀里,但愿烈士的墓碑永远挺立,千秋不倒。看到吴建华墓碑的第一眼,我就发现碑上的名字和资料上的不同,一个是“花”, 一个是“华”。我问身旁的吴善民和吴武平,他们回答说,县政府安排刻碑的时候征求过意见,亲属和乡亲们更认定这个“花”字。肃立之中,我想:虽然“华”字古时同“花”,但“花”字却更适合一个乡间姑娘的名字,也离泥土更近,跟百姓更亲。是的,英雄吴建花,永远是这片沙土地上的一枝鲜花,万代不败,永远散发着精神的芬芳……

2021-06-04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87486.html 1 红色的土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