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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多情的杯盏

□周五新

老家固守在滹沱河与潴龙河之间,一马平川。盛夏抱西瓜,深秋挖红薯,一条平铺草席的火炕,养育着满头高粱花的日子。古书常说孟尝君、鲍叔牙与范蠡,还时常讲究高蠡风云、二师学潮、长安画派与《播火记》《红旗谱》,等等,想必,博古通今或者读书明理,的确与乡土文化、故国人物有大关系。难怪苏轼感慨:“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早年参军入伍,居然迷恋纯正地道的白酒,比如,山西汾、衡水白、京城二锅头……每一坛都值得深藏、品味。提到白酒,当然逃不过魏晋名流,号称“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他嗜酒不羁,号称“醉侯”“酒仙”。酒水,居然成为乱世当中最贴心的抒情道具了。他可以临溪醉卧、嬉笑怒骂,可以指点江山、臧否人物,还可以凭栏斜坐、俯瞰四海。种种略显怪异的姿态,属于魏晋时代,当然,也属于刘伶自己。

刘伶祖籍安徽,时称沛国,他毕生痴恋老庄,崇尚无为。尽管曾在建威将军幕府中担任过参军,可惜,他无所作为,罢了官。266年,朝廷两次征召,他均摇头拒绝了。或许,自己的人文理想只存活在丰厚书卷与沉香白酒当中。虽说当时酿酒业不算发达,哪怕水性充盈的杯中之物,也足以诱发通达快慰与肆意诗情。

刘伶与众不同,从不滥与人交往,沉默寡言。一方面,对人情世故,漠不关心;另一方面,反倒与阮籍、嵇康等人厚交。司马光曾记载:“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南朝的刘义庆也添油加醋地说:“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显然,在他们眼中,刘伶不过是个模样丑陋的老醉鬼。

唐朝姚合写诗道:“长羡刘伶辈,高眠出世间。”陆游也曾感叹:“刘伶病酲相如渴,长鱼大肉何由荐。”隔朝隔代,史坛名家们居然为一口“土木形骸”的老酒缸咏叹,那些或浓或淡的酒水,等于特殊的精神寄托与文化载体吧。刘伶的传世骈文《酒德颂》倡导:“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醉,竟成为傲骨清心、放任自由的独特境地。刘伶杯中所承载的,大概是三分酒意、七分人情了。

朝廷也左右不了他的人生追求,据说,特使临村,刘伶赶紧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脱光衣衫,裸奔而去。这种做法,跟那篇《酒德颂》互为表里,参照阅读吧。

有趣的是,刘伶居然不远千里,赶到徐水访好友张华。他们饮当地美酒为乐,还留下了“一醉三年方醒”的动人传说。冀中山水与“醉侯”缘分深厚;要不,刘伶醉饮是从哪里来的呢?据《徐水县碑志》记载,刘伶常“借杯中之醇醪,浇胸中之块垒”,并乘兴著诗,诗意纵横。当时,或许荷香四溢,或许桃花满枝,或许明月盈怀,或许白雪纷飞。那场淋漓痛快的诗意,风雪与冰霜永远也锁不住。

忽然从刘伶醉饮,想到巴尔扎克的杯中美味,当然是风行巴黎的浓烈咖啡了。庞博的《人间喜剧》等于欧洲社会的大百科全书,其中藏着高老头,也躲着葛朗台。谁能想到,巴尔扎克居然沉醉于咖啡杯里,他不抽烟、不喝酒,却离不开滋味浓艳的咖啡。倘若咖啡味道清淡,他绝不答应。巴尔扎克自己也承认,咖啡让他变得性格莽撞、脾气暴躁,然而,只要一杯咖啡放在手里,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这与刘伶的酒水类似,咖啡点燃了巴黎每个深夜与黎明。怪不得巴尔扎克自况:“我不在家,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他也在文章里写道:“咖啡能激发脑力的时效顶多维持15至20天,假如幸运,刚好够写完一部歌剧。超过这期限再喝咖啡,提神效果骤降。”巧得很,他印证了自己的预言:“三万杯咖啡是我一生的句点。”很准确,《人间喜剧》封笔,他也匆匆忙忙地离世了。

其实,刘伶与巴尔扎克都在沉醉中苏醒着,刘伶写过《酒德颂》,巴尔扎克挚情于《人间喜剧》,他们徜徉在各自的精神追求当中,提炼着一种最怡情的风味、最到位的情调。原来,冀中平原任何品位的艺术品都能孕育出来,类似刘伶的水酒与巴尔扎克的咖啡。那些不能省略的,仍是不同时空与情节巧合吧。

2021-12-10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112087.html 1 多情的杯盏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