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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金刚桥”的老警察

□蒋子龙

现代人对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监控探头已习以为常,不出交通事故,很难看得到警察,总觉得拥挤喧嚣的城市大街上缺少了一种润滑剂——那就是交警的幽默。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市里每个大一点的十字路口都设有岗楼,警察在外面站累了,可以坐到岗楼里面靠高音喇叭指挥交通。当时,我的工厂在北郊区,进城出城要经过“金刚桥”,桥南就是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那时,大半个天津市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金刚桥”的交警有意思。每次,我路过这座桥,只要见到有热闹,一定会停车看上一会儿。

有一回,一位农民骑着一辆被称作“铁驴”的自行车进城。这种车是用水管子焊成,简单而笨重,没有挡泥板和前后闸。过了“金刚桥”下大坡的时候,那位农民便伸出一只脚去踹前轱辘,完全靠鞋底子和车带的摩擦减缓车速。不想,他用力过猛,把鞋掌给蹭了下来。大喇叭里立刻传出交警的喊声:“骑‘铁驴’的那位,回来!”老乡赶忙从“铁驴”上跳下来,艰难地将后架上驮着重物的“铁驴”推到路边,紧张地回头看岗楼,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儿。交警从岗楼里探出身子,用手指指路口中间的那块胶皮鞋掌,说:“把你的闸皮捡起来。”

“哗……”路边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哄笑。那个年代,大家精神紧张,生活枯燥,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偏偏又有的是时间,于是,就经常站在路边“看戏”。警察就是马路上的导演,大街上有戏没戏就全看警察了。警察不苟言笑、严谨整肃不足为奇,能有幽默感就难能可贵了。因此,“金刚桥”的警察名气很大,人缘也格外好。

有一次,我还赶上了这样一个精彩的场面: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郎,骑着一辆漂亮坤车,利用过桥下坡的冲力闯红灯。“金刚桥”的老警察在下面巡逻,岗楼里坐着一个年轻的新警察,他一着急,说了一句天津话:“这货!”

在天津,称一个人是“这货”,就是说她不是好货,等于骂人。但他一着急,忽略了眼前的大喇叭,这两个字,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再加上周围楼房的回音,满大街都在喊:“这货,这货……”

时髦女郎哪儿受得了,在路口中间拐了个大弧便冲到岗楼底下,尖着嗓子吼道:“给我下来!你说,什么叫这货?在家里跟你姑跟你妈跟你奶奶也这么说话吗?”好家伙,在那个年代,敢穿得如此花里胡哨在大街上招摇,闯了红灯还敢这么横的,可不多见。那位年轻的警察果然被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看热闹的人“呼啦”都围上来,越聚越多,跟着一块起哄:“对,问问他,什么叫‘这货’。”那女郎的气势也随之更张狂了,一定要逼着年轻的警察解释清楚什么叫“这货”。

这时候,“金刚桥”的老警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那女郎说:“你问什么叫‘这祸’,是吗?让我来告诉你。”女郎仍旧气势汹汹:“你说,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我跟你们没完!”老警察依然不紧不慢地说:“自行车相撞,没有碰坏人,叫‘小祸’。机动车相撞,人死车毁,叫‘大祸’。你擅闯红灯,是险肇事故,就叫‘这祸’——懂了吗?”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即转变立场,又跟着哄那个女郎说:“对,她就是‘这货’。”女郎被问得傻眼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还嘴……老警察要过她的自行车钥匙,让她回单位开证明,并写出检查后再来取车。

警察成天在大街上待着,什么样的人都会碰上,就得要能应付各色各样的人,还要学会自己不生气。想不到,二十多年后,我也遭遇了一次警察的幽默。

有天清晨游泳回来,在一个天天经过的街口,新竖起了一块不许左拐的牌子。我没有在意就拐了过去,随即被警察拦住。他没有批评,也没有罚款,而是拿出一面脏兮兮的小白旗让我举着,等到再有拐错弯儿的人,我把白旗交给他,自己才能走。

我问他:“如果今天没有再拐错的人了,难道让我在这儿打一天小白旗吗?”他说:“多受点教育有好处。”我便试着对警察也幽默了一下:“你这个白旗太脏了,像油条铺的幌子,能不能罚我带回去把它洗干净,明天早晨,再给你送到这儿来。”

警察脸一变,呵斥道:“严肃点儿,这么大岁数了,别嘻嘻哈哈的。”就在这时候,有个“倒霉蛋”风驰电掣地朝着我们拐过来,警察伸手拦住了他,我则笑嘻嘻地将小白旗递了过去,说:“老弟,有劳了。”

2018-09-21 1 1 河北日报 c98187.html 1 “金刚桥”的老警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