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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古城,那道背影

□吴相艳

古城西安,晚风如熏,卷起八百里暑气。月色如弦,弹起秦川老柳,映衬着满城灯光,丝丝缕缕,余音悠长。

自唐玄宗以音乐家的水准谱写出《霓裳羽衣曲》,杨玉环在大明宫里水袖如虹的时候,历史的媚眼再度抛给了这片土地。灯红酒绿,血色罗裙,月光如醉,夜夜笙箫。大唐的心态,犹如那个时代女子的华服,自信而坦荡,华贵且雍容。各国使臣络绎不绝,漂洋过海,成为皇宫里的常客。天宝十一年,日本和新罗使臣甚至为争朝拜位次,在含元殿上各摆自身的长处。那天,招待晚宴一定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吧,五花八门的外交辞令,不过暗藏一场场较量。“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狂欢,伴随“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吟哦,《霓裳羽衣曲》当然很迷醉,世道民心却更加旷达而开放。

唐玄宗夜夜丝竹盈耳,却也认识到娱乐至上对于一个古老而富有的国家来说,很容易闹得钙质流失。比如,取材于《兰陵入阵曲》的一段武乐,用来表现唐太宗旷世武功,曾在大唐宫阙月下张狂地演绎;可惜,赶到中唐时代,竟蜕变为一段柔声细气的“软舞”。为此,李隆基干脆禁演了。

蜀道苍茫,夜长如年。历经“马嵬之变”,曾经开创盛世的雄健男子,从身心到举止,已经垂垂老矣。大明宫里的花草不解人意,灿烂如昨,在李隆基眼里,却芙蓉泣露,月华如霜。当他差遣宫人演奏《霓裳羽衣曲》时,依旧极富风情地幻想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殊不知,这种神气绝非一位盛世君主所应流连钩沉。后世称道李唐极富大家气概,怎能在男女柔情、别情离意当中,来傲对天下民众与万里江山呢?

当年,未央宫里赵飞燕的“掌上舞”摇曳成柳,迷乱了汉成帝的双眼。一位民间女子,施展着与众不同的魅力,成全了皇帝的欢愉之心。虽说这点野心与伎俩,过于小儿科了吧,却足以掀起宫廷中的是非与波澜。雨果先生曾在《巴黎圣母院》当中感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融合为一个天使——那就是天堂。”其实,古代中国与巴黎圣母院并不遥远,假如世间男女都那么清醒理智,还怎么惊愕地阅读史册当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呢。敏感动人与理智冰冷,是鸟之双翼,永远在寻找平衡。

每个清晨,阿房宫从梦中醒来,“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这种阵容,的确令人摸不到潜藏了嫉恨之心与和解之意的生活脉搏。据说,司马迁没能确切地记载,秦始皇偏爱任何一位女子,《诗经》里“哲夫成城,哲妇倾城”的结论,似乎只验证了一半,在没有“哲妇”的世界里,规模宏大、不可一世的阿房宫,照样烈火熊熊、灰飞烟灭了。

然而,善于征战的项羽,格外仇恨地上的宫殿,却没有看透地下的战场。时至今日,黄土掩埋着一个个兵俑,以破碎的姿态与泥土融为一体。昔日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摇旗呐喊,在华山脚下、渭水之滨,沉寂成遥远的绝响。这个变幻多端的世界,并未理会秦始皇的前世知音与后世宫阙,更未在乎项羽的胯下战马与剑旁酒樽。那些沉睡的兵马俑,只想碰到现实的机缘,让更多的世人,早一点明白,多一分清醒。

鲁迅先生觉得:“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不管隔世那些生命曾经怎样浴血奋斗,最要紧的是,历史与战火,把他们锻造成了得民心与养天下的鲜活素材。古代诗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低吟,表达了不尽忧愁,而遍布秦川大地的一声声秦腔老调,更吼出了生命滋味。无论如何,只要人心清醒,比什么都好吧。

“卧龙跃马终黄土”,只有秦腔、兵马俑与汉赋唐诗,这些来自民间的吟唱,依然节奏明晰、呼吸强劲。就像苏格拉底品味海风当中的雅典街巷,马尔克斯挥洒哥伦比亚的明艳骄阳,每个人的精神故乡,很难用一句话或几个字就概括出来。假如把南京比作温婉多情的女子,把北京比作工于谋划的将军,把洛阳比作深闺吟咏的新妇,那么,究竟能为尝遍兴衰、开创文明的古城西安,勾画出哪种容颜与品性呢?李白、杜甫执笔欲吟,张萱、吴道子展卷待画,欧阳修、苏东坡欣欣然翻开华夏史册,争长论短,西安,却悄然转身,留给世人的,永远是神秘的背影。

2018-12-28 1 1 河北日报 c115747.html 1 古城,那道背影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