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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故乡庭院

□楼听雨

这处乡间宅院是村里分配的,当年匆匆忙忙盖起了三间北屋,院墙都没有来得及围起,便做了新房。虽然一切简陋,毕竟有人生最美好的记忆。后来,有了围墙,院子里又种满了枣树,更是充满了生机。特别是院子的大门,用荆条编织而成,别说挡人,猫狗都拦不住。每次开门关门,总有“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诗意。总想着,等年岁大了,还住在这儿。枣树下,摆张小桌,竖把椅子,沏一壶绿茶,嗅着枣花甜柔的芳香,望着西下的夕阳,一个人静静地细品慢啜。可惜,奶奶去世后,再也不忍踏进这座装满回忆的院落。奶奶走了,当初那个家便悄然隐藏在岁月的光影里。

由于我的兄弟姐妹多,母亲早把孩子们交到了奶奶怀里。能否长大,一股脑成了奶奶的事。生与养,孰重孰轻,从未比照过——都是扯不开的亲情啊。

小时候,只要说到家,就是奶奶。她极为细腻贴心地照看孩子们。要么上街喊他们回家吃饭,要么督促他们上炕睡觉。赶上孩子生病发烧,奶奶就整夜守着,用一团头发,蘸上香油,在小病人的前胸和后背,擦来搓去……孩子们每寸骨肉,都长在奶奶最柔嫩的心尖儿上。

白居易诗里说:“眼前无一人,独掩村斋卧。”华北冬夜绵长,躺下睡不着,奶奶就给孩子们讲故事,讲的多是善恶有报或者神鬼狐仙之类的趣事。只要奶奶守在跟前,孩子们就一定能快活地睡在故事窝儿里。

想不到,上学后,竟能给奶奶讲故事了。脑子里还藏着老长工以及周扒皮演绎的那篇《半夜鸡叫》。在孩子的嘴里,不老的故事又活了。当年,奶奶的怀抱网罗着梦乡,还构架起了童年的思想依靠。只要她在,就什么都不怕了。老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原来,母性反倒是很多人总也摸不透的爱意柔情。谁都乐于接受,要说回报,恐怕再回几辈子也做不到啊。

后来,二爷爷搬进了那座院子。二爷爷终生未婚,是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庄稼人。爷爷去世后,奶奶拉扯着父亲挨日子。二爷爷打长工,不断接济奶奶和父亲。我记事时,二爷爷仍然生活在那座大院里。晚辈从不叫“二爷爷”,反倒直接喊爷爷。接下来,日子更紧巴,奶奶力主二爷爷单独起火,说还是别拖累他了。十多年后,二爷爷患病去世,奶奶独自留在二爷爷的北院里,一住,就是整整十六年。

每次回家看望奶奶,就去北院。有时也劝她,还是回南院去吧,一个人岁数大了,单独生活,不方便。奶奶只有一句话:老了,一个人清静。但一个人确实不方便。有一年,一家单位上门慰问,送来两袋奶粉。奶奶不识字,误以为得了洗衣粉。末了,洗衣粉擦背,越擦越腻。她一直把这件事当作笑话,孩子们却笑不起来。奶奶心性宽,常说:你们年轻,日子正累,别惦记我。

奶奶只想求人一件事。当时,她的老花镜坏了,自己想修一修,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我那时年轻,不理解老花眼是怎么一回事。后来,等到自己的眼睛也花了,才终于知道老花眼的痛苦感受。现在想起来,当时给奶奶买一副新花镜,算得上什么难事吗?为什么总在事过之后,在无法弥补的时节,才觉察到自己的过失呢。

奶奶身体一直比较健康,想不到,一生病就挺严重。有一次腹泻,居然危及生命,后来经过治疗,身体才缓慢康复。殊不知,五年之后再得病,居然一病不起了。

农村人深知,足迹罕至的房子破损最快。奶奶走后,北院屋顶塌了一片,最后,山墙也轰然倒地。除去栽种的枣树之外,野生的榆树、椿树、苦楝长了一地,满目荒芜。偶尔回家,只是隔着那扇柴门,眺望一会儿,再也没有进去过。当年四世同堂,十几口人,如果有人能跟奶奶做伴,怎么能让她在空旷的院子里苦熬了十六年呢。有些事,时间越久越愧疚,甚至连一滴眼泪、半声叹息也挤不进去了。

凝望着荒芜的庭院,心底默默地叫着:“奶奶……”

2019-01-25 1 1 河北日报 c120119.html 1 故乡庭院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