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艳丽

赫尔曼·黑塞这位孤独、漂泊、隐逸的诗人，写下的所有童话都如同梦的呓语，亦真亦幻。在《给所有人的黑塞童话》（北京联合出版社2019年4月出版）一书中，他时而带领读者展开孤独的旅程，探索关于生命的奥义，时而带领读者纵横千年，品味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那里深藏着城市及人类的命运箴言。黑塞的童话并非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也不全然以人或动物作为主角，年迈的高山、固执的藤椅、骄傲的少年、丑陋的矮人……所有的生命，全都在一场无法摆脱的困难中寻找各自的结局。书中收录了黑塞的20篇童话作品，从十岁时写下的第一篇童话《两兄弟》，到献给爱妻的《鸢尾花》，再到源自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黑塞在他的故事中注入了对人生目的的思考，对战争的批判，以及永恒不变的对自我的探寻。

读黑塞的童话，令人不得不联想到黑塞传奇的一生，他出生于德国，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旁观了资本主义的危机和复兴。他曾因“反战”而成为德国的“背叛者”，招致媒体和出版行业的围攻声讨，作品难以在德国出版。他有国难回，后入瑞士籍，过着长达12年的隐居生活，精神也曾因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而崩溃，在抑郁症的痛苦中艰难求索新生。

如果仔细阅读他的生平，我们就会理解《来自另一颗星球的奇怪信息》中所描述的战乱后尸横遍野的外星景象，就会明了黑塞对和平与爱的期冀，也会知晓为什么书中有那么多孤独的求索旅程。所有的童话都是黑塞一生经历的投影。这些童话就像一面镜子，既映射出那个以战争为幕布的年代，也在苦难之上书写着人心向善的主题，一个未曾凋谢的关于爱与心灵求索的主题。

那篇名为《城市》的故事，如同古老的寓言，预测着一个大国从无到有，从蛮荒到繁荣，再到衰落，以及退回蛮荒的过程。事隔百年，他的童话已然成了现实的“预言”。而在《难走的路》中，那位向导正是另一位精神黑塞，而“我”则是肉身黑塞，人生的路是如此难走，回头是荒原，向前是坎坷，但既已出发，就再无退路，只能向前，再向前，寻求广阔自由的精神天宇。

智者成于苦难，黑塞看穿世事洞悉未来的远见，源自于他充满坎坷与波折的一生。他笔下梦境与幻想、沉思与激情交织在一起的童话，则源于他在暗夜中慢慢熬制的精神解药。

在《皮克托的变化》一文中，皮克托在天堂中看到了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既是太阳也是月亮的树，他看到可以随心而变的生灵，它一会儿是鸟、一会儿是花儿、一会儿是蝴蝶，它的生命恣意多彩。当皮克托受到一条蛇的蛊惑，匆忙许下化身为树的心愿时，他遗忘了生命完美的奥秘，从此只能体味一棵树的孤独，感受时光的变迁和自己思想的流逝、生命的老去。一个人并不能成为生命的全部，再隐逸的智者也需要生命的伴侣与精神的伴侣，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没有人自己会成为一个世界。就在皮克托的生命行将枯萎之时，一个美丽的女子走进了他的世界，化身为树的另一半，于是一个完美的传奇产生了，皮克托与女子成了一个整体，从那一刻起，他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变化的魔幻大河持续流过他的血液，他永远有一个部分属于每个小时重新建立的杰作”。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童话，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人不渴望这样纯美的精神契合。

在这个故事中，黑塞的灵魂之树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既是太阳也是月亮，他可以坚毅如山，对抗整个世界，也可以柔情似水，爱每一个值得爱的人。黑塞，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既可以承载全世界的苦难，也可以忍受一个人的孤独；可以经历外在世界的崩塌沦陷，也可以经历内心世界的百转千回。不论怎样，生而为人，只要心中有爱有坚守，再苦的旅程终有救赎，心灵终会抵达自由。当黑塞从抑郁症的泥沼中奋力起身之后，他终于乘坐童话、诗歌、小说的扁舟，穿越了人生的苦难，抵达生命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