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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布谷

南太行的妖娆山野

□杨献平

板栗树冒出黄色嫩芽的时候,杏花、桃花和梨花早已经开过。与板栗树同步的,是洋槐树。这种树木,在南太行乡村的山野极其普遍。每当春天,满树花朵洁白绽开,蜜蜂们忙得前脚跟后脚的时候,村人会提上荆条编织的篮子和长把的镰刀,到附近的山坡上去采。洋槐树浑身有刺,很尖、很长,但比较稀疏,嫩枝上的刺也很软,一般扎不破人的皮肤。只有那些老树枝上的刺,不仅细长,还很坚硬,常常把人的手刺得血流如注。

凡是美好的,从来就不容易亲近。自然在给予人的同时,也教给了人付出。因此,采洋槐花需要技巧,要慢慢来,先用镰刀勾住花团锦簇的树枝,再用手慢慢地摘。一朵一朵的花,就这样被人在它们最为鲜艳的时候,掐断了继续在枝头喷香的曼妙时光。往往,人在采花的同时,也会把绿叶子大把大把地捋下来,和花朵一样带回家。

花朵当然是人吃,绿叶子喂猪。猪在吃绿叶子的时候,常常故意先捡里面残剩的洋槐花来吃,还把嘴巴吧嗒得很响,以示抗议。人们把洋槐花洗干净,再和玉米面搅拌在一起,放点盐,放在箅子上蒸熟,倒点香油,吃得满口生香,仿佛整个身体,从里到外,也都有了花香似的,觉得特别轻盈,又很充实。洋槐花和玉米面联合的甜丝丝的滋味,至今还留在舌尖上,每一想起,就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

从这个时候开始,新的一年才算真正开始。农人一方面跟随节令,另一方面就是跟随庄稼,展开一年四季的生活。这时候,麦苗连夜疯长,早上吓人一跳。青油油的,像是染了绿墨;没有太阳光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发黑,但也是油油的那种黑,深深的黑。玉米也是,悄悄拔节,把星光下的山野吵闹得愈加热闹。只有各种豆子长势缓慢,它们大都被套种在玉米或麦子地里。人很偏心,总是先照顾长得快的、高的庄稼。豆子们也知道,为了使自己长得快一些,它们会伸出柔软的青色的手臂,挽住人高马大的玉米秆子,努力攀缘而上,不断争取与阳光谋面的机会。花生也要在这个时候点种,但它们的待遇一般较差,人总是把他们种在山坡上。还有芝麻、黄豆、红小豆,等等。在人们眼里,它们是类似于杂草一样的庄稼,越是与荒草挨得紧密,越会长得好。

南太行的山坡,都是硬石山,岩石密布,庞大且扎得很深。有些松松的石头下面,常常居住着蝎子和它们的天敌蜈蚣,还有蚂蚁、蚰蜒之类的。蛐蛐、蚂蚱、螳螂等则住在草丛里,还有野兔和野鸡,与冷不丁吓人一跳的蛇为伍。孩子们放假了,每人提着个玻璃或者塑料瓶子,去山上,一次次逐块把松动的石头翻开,要是看到蝎子,赶紧用镊子把它们捉住,丢在瓶子里。那时候,一只大的蝎子可以卖五角钱,再大一点的,就是八毛钱。有特别厉害的孩子,一天下来,可以卖一百多块钱。

河北沙河、武安一带的太行山山峰林立,莽苍无际,众多的悬崖隐藏其中,林子虽然不大,但也很茂盛。人进去,就和其中的一棵树没有区别了。要找,得扯着嗓子喊。林子的树下,特别是阳光可以经常光顾的地方,茅草丰厚,里面有柴胡、党参、黄芪等药材。为了挣到零花钱,不太忙的时候,村人就扛着锄头,提着篮子,去挖药材,回来晒干了,卖给药材贩子或者就近的中药铺。

高山起伏,犹如不停翻卷的巨大波浪,也像是群龙聚首。但再高的山,也是一沙一石积累起来的。接近村庄的时候,山势逐渐减缓,土质也随之改变,松软、肥厚,用锄头一刨,把野草和荆棘搬离原位。通常,大半天工夫,就可以开出一片田地。据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大家觉得田地少,人口倒是一年比一年多。为了多打粮食,村人就选择山上土比较多的地方,开垦出一些新田。可也奇怪,山里田地,总是产量很小。同样一片地,即使雨水充沛的年景,也还是不如村子附近的正规田地。开始人不明白,久而久之,才发现,那些野草和荆棘虽然被除掉了,可它们的根还在,一不留意,就又滋生出更多的同类来,使得庄稼无力抵抗,土地的营养都被原来的植物吸取了。

人们渐渐离开了山坡,有的出去打工了,有的办了养殖场,还有些,凭着脑子和嘴巴做生意。再加上政府号召封山育林,不到一年,先前的山坡就又恢复了原来的葳蕤,杂草卷土重来,就连消失了的野鸡、野猪、狼,都再一次出现了。老人们说,从前没有电灯的年月里,都是听着鸡鸣和狼嚎睡觉、起床和上地下工的。现在,有了电灯、电话和楼上楼下,又可以听着狼嚎过日子了。还有的,栽种了苹果树,每当秋天,沉甸甸的苹果在枝头上纷纷笑出声来,红扑扑的脸蛋,胖胖的身子,惹得孩子们总是流口水,有胆子大的,趁主人家不注意,从茅草当中爬到果园边上,惊慌得兔子一样,摘几个连滚带爬地躲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大快朵颐。

我也干过这样的事情,还偷过杏子。那大大的、甜滋滋的杏子,只有邻村的一户人家有,长在他们家后面山上。有一次,我和弟弟商量好,我爬树偷摘,他负责“放哨”。我刚爬上树,就被主人家看到了,慌乱之中,摘了几颗黄杏子,哧溜下树就跑。主人家也没有追来,大致是看我俩都是孩子。再后来,杏子熟透了,这家主人就用扁担挑着,沿着村子去卖。我见到他,就觉得脸红,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倒是人好,见到孩子们,就把熟得变软了的杏子给他们吃。

也不知是哪一年,小姨家忽然养起了蜜蜂。每年洋槐花开,她和姨夫就把蜂箱子整齐地放在洋槐树林子旁边。太阳灼热,正是蜜蜂们劳作的大好时刻,嗡嗡嘤嘤,金黄色的小蜜蜂飞快地在树林里穿梭,落在一朵花上,不一会儿,再换到另一朵上。洋槐花稠密,又是成串儿的,往往,一朵上面,有好多只蜜蜂。有一次,我好奇地去看,刚接近蜂箱,就有几只蜜蜂落在我的脖子、手背上。我害怕,伸手一打,哎呀妈呀,一阵疼,被蜇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开始泛红、起包。我哭了,小姨说,蜜蜂蜇人没事儿,对身体还有好处,不要哭。姨夫说,蜜蜂蜇了人,它也就活不成了。

后来我从书上得知,确实如此。蜜蜂的毒对治疗风湿病有好处。蜜蜂一旦蜇了人之后,就没了尾针,采蜜回来,负责看守和把关的工蜂就会把它拒之门外。因为,它也活不久了。这令我难过。仔细想,蜜蜂是有权利自卫的,攻击了伤害它们的人,为什么要被拒绝回家呢?再说,它们本来就命不久长了。

这时候,河边的芦苇也趁势壮大自己,幼苗一再滋生,不几天,就窜起好高。因为害怕有蛇,人极少到芦苇荡里去。倒是流水,不需要忌惮。总是穿过宽阔的芦苇荡,再流到田地里去。麦子已经成熟,不要三五天,就被人收割了。玉米开始吐穗,粉红还有点发紫的玉米缨子挂在长长的叶子之间,闺女的发辫一样。四季豆也开花了,紫黑色的,很不起眼。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站在院子里,头顶不断有鸟鸣,还可以听到喜鹊等鸟儿忽闪翅膀的声音。阳光下的山野,一片苍郁,庄稼和草木竞相展开,不断分枝,增添新的力量。天空上,云朵飘逸,如丝带。两边的青山上,寂静而又喧哗。

板栗树早已开过花了,长条状的、有点像弹簧的花朵枯萎成黑色,慢慢掉落,取而代之的是浑身长满细小尖刺的板栗。圆球形的板栗,开始小如指头肚,慢慢地膨胀、扩大、成长,想起来就很有意味。站在山岭上,漫山遍野的板栗树,青色的果实、稠密的绿叶子,看起来蔚为壮观。这时候,冷不丁会钻出一个人来,也或许是谁家的一只狗。村庄在远处近处的山坡上燃起烟火,慢慢增多的各式车辆在盘山道上,一会儿钻出一会儿隐没。那是来这里旅游的外地人。近些年来,南太行开发了不少景点,引得外地人不远千里万里,来到南太行,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在生养我们的沟壑、山野之间,寻找自然与乡野之美。

2019-06-28 1 1 河北日报 c139929.html 1 南太行的妖娆山野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