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相艳

每一枚落叶都有情怀。打开发黄的日记，抚摸那些落叶书签，笃信，一枚落叶的飘零并非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保密的日记或心仪的书籍当中，夹落叶书签太平常了吧。当书签的落叶，并非纤毫毕现、完美无缺；而是因其精美，毕竟算得上秋风赐缘啊。清晨或者黄昏，片片落叶飘逸飞翔、降栖在多情少年的脚边。接下来，一枚普通的落叶，便承载起一段细密的心事，进而沉睡在某些书页之间，随时光流转，那些暗藏的心事，或悄然触碰，或瞬间复活。那种感觉，酷似深秋的阳光。

少年时，在冀中平原长大。那里遍植着高大的梧桐。深秋，随风起舞的宽大桐叶，成为随意追逐、任人挑选的对象。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暮雨时节，听小雨或轻或重地打在桐叶上，自以为，读懂了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愁绪。当年，安静的校园里，渴知的孩子们怎能理解那份辗转流离、国破家亡的苍凉。依然满腹心事地愁着，纯真无忌地笑着，哭哭笑笑中，少年的拿云心事，便成了一树树花开，一片片流云。落叶书签，安静地睡在字迹稠密的笔记本里，悄然发出匀整的呼吸。

曾两次去香山，带回不同的红叶。第一次，至少为我带回了爱情。恋爱中的女子，满眼繁花，遍地明艳。染霜的红叶，与如醉的心情极度吻合，不管每枚红叶如何残破，像极了滴血的爱情。于是，一些深深浅浅的心情，便柔化成诗，寄身于叶脉经络之间。

据说，唐代才女薛涛，浣花无数，精心制作桃红色小笺，才配得上她那些清丽脱俗的诗句。这位才华横溢的女校书与大才子元稹的爱情，虽以遗憾落幕，但那些缱绻的心事、如火的思念，却使那些桃红色小笺，化作展翅的青鸟，飞跃了千年时空。世间之爱，不只在才子佳人间演绎，至少，一枚红叶足以寄情吧。

落叶留诗，寄托了三分期待，七分追索。唐宣宗年间，考生于佑到御河边洗手，从上游宫墙内漂流而下的满河落叶中，一枚有墨迹的红叶飘摇而至，叶上字迹可辨：“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一枚自由的红叶，把一名寂寞女子对自由的渴望与惆怅，写进了陌生人的眼里。

此外，还有“梧叶题诗”的故事。洛阳宫苑内，一名宫女梧叶题诗：“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梧叶随御河流出，诗人顾况捡到了落叶，立刻和诗一首：“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看来，一枚落叶居然变成有才情、有缘分的男女传递感情的特殊载体。虽说有些扑朔迷离，却也孕育着与众不同的诗意。

或疾或缓的流水，绝非落叶诗的上好归宿。活着，将不断经历风霜，呈现出生命最渴望的颜色。把玩着第二次从香山带回的红叶，只观其形，与恋爱中挑选的红叶已然不同。外形并不精美，甚至有着残破的边缘，暗红的底色上，残留着岁月的黑斑。舍得把残缺之美，存留于书间，当然是为了自己特殊的感情。那天，躺在枫树脚下，听山风劲吹，听红叶呢喃，也听到了自己不甘沉寂的心跳。

郑板桥曾说：“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心怀天下苍生，在一枝一叶上看到民情民怨。佛说：“一花一叶一如来。”关注心性，每一瓣落花皆寄心事，每一次飘零都是新生。情在，万物皆有灵；志存，苍生都是江湖。一枚落叶书签，就是生命历程中一个小小的标注。一旦失去了这些注解，书还是书，却总少了那么一点韵味萦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