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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布谷

“母校”的亲切感

□李国文

人民文学出版社对我来讲,总是有一种“母校”的亲切感。

毕竟,我的第一部书,也是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经由这家出版社出版问世的。上世纪50年代,我第一次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改选》,算是进入文学的课堂,获得了一张入学证;上世纪80年代,终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冬天里的春天》,由写短篇小说,到写出长篇小说,在文学课堂里的训练,也可以领到一张结业证书了。

那一天,当我拿到样书,捧着那白纸黑字、装订成册的我的第一本书,走出出版社大楼,就在拐弯的南小街里觅了一家清静的小酒馆,坐下来,要了一小瓶酒,给自己倒上的时候,有一种在大学里通过论文答辩的轻松、愉悦感。当然,内心里又不轻松。

说实在的,经历了那些年艰苦不定的生活,自己对世界通常表现得比较冷漠,很长一段时间里,低着头走路,闪避所有熟识的面孔,甚至连笑一笑都不会了。

那一天,透过酒馆浑浊的玻璃窗,映进来的薄薄阳光,居然将那两本厚厚书籍封面的黄色,照得灿烂,甚至辉煌。显然,那是错觉。然而,这热烈得让人心暖的光彩,使我早已无泪的枯涩双眼,竟不由得潮润了起来。

因为这世界,曾经那样为难我、拒绝我,所有的门窗,都对我紧紧关闭。我以为,自己不会再有重返文坛的机会了。其实,应该宽容,应该淡忘,应该大胆地向前看。希望,绝不会错过任何人。

幸而有文学,文学使我相信,世上有崇高、正义、公平和友爱;否则,恐怕早就失去勇敢生存的意义了。另外,文学也给予我一种自我能力的肯定。其实,心里也在赌,看到底能否做到“人还在,心不死”。想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当然不能输到最后。

审视我的文学生涯,从心底里感谢两个“人民文学”。一个是发表我处女作的《人民文学》杂志,另一个便是出版我首部长篇小说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如果说,前者使我走上文学之路,那么,后者则是认证了我从事文学的资格。如果说,第一次发表我的作品,只是表明了一种可能性;那么,拿到第一部我亲笔耕耘的书,人民文学出版社像是为我颁发了一张“毕业文凭”。

这是中国比较有影响力的文学出版社,新中国的文学出版事业是从这里起步的。很骄傲,我恰恰是从这座名校里走出来的一员。

还记得,第一回走进北京朝内大街166号的那天——1979年5月的某一天,得知出版社在找我,连好坏参半的想法也不敢有,我便拎了一只很大的手提包,准备去装回退稿的这部长篇小说。因为我私下里揣测过,在很少有人尝试的长篇小说创作当中,那部作品的命运,是不会被人理解的,更不敢企求有谁赏识了。

上世纪50年代建成的这座大楼,到了80年代,已显得相当局促,甚至寒碜。办公室里的桌椅板凳,甚至能与文学史上响亮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当作文物也无妨。我想,每一名作家第一次走进这座破旧的大楼,对那无奈的苍老、陈年旧书的气味,都会怀着谦敬之心。我也不能例外。沿着许多同行走过的楼梯,踩着忐忑的步子,走进那条黑黢黢的走廊。然后,一扇门在我眼前打开了。

的确没想到,在这道大门里,我得到一个非常肯定的答复:用!

当然是意料之外,不但获得了一次以为不可能的文学机会,而且,还遇到一些心地很好、希望作者继续成功的编辑老师。曾叹息过,机会不再与我有缘;现在看来,只要争取,在一个开始变好的年代里,未必幸运就会掉脸而去。

那部作品被拍板,自己的劳动被肯定,一颗悬着的心轻松地放下了……这是许多作家都会遇上的场面。对我而言,自1957年起,没再发表过任何文学作品,前后总共22年。八千多个日日夜夜以后,我等待到如此毫不犹豫的首肯,其中,没有丝毫的人情,没有最起码的请托。与人民文学出版社那几位编辑的确是素昧平生,互不相识。想想看,能不被出版社的气魄与胆识,能不被编辑老师的赏识和重视,由衷地感动吗?

在当代中国的文学史和出版史上,人民文学出版社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我还是一名文学青年时,恰逢上世纪50年代,走在东四到朝阳门的马路上,便知道那座不起眼的楼房,曾是中国作家心目中的文学殿堂。当时,我仰望过,企羡过。想不到,20年后,自己能够置身于此,出版自己的长篇小说,那种“母校”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2019-06-28 1 1 河北日报 c139931.html 1 “母校”的亲切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