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 亮

故乡蔚县有一种好吃的蔬菜——“可怜叶”。每年初夏，塞外，豆角、西葫芦虎头虎脑地睁着惺忪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西红柿、黄瓜都在伸出小手，晃动细腰，为爬墙上杆做着准备。相邻的菜畦，则已迎着微风舞起一片灰青色的旗帜。这种葳蕤的菜蔬，家乡称“可怜叶”。

其实，“可怜叶”并不可怜。它有着正规的科属和一个洋气、浪漫的名字：属十字花科，甘蓝菜系，叫“蔓茎莠子”。它不像哥哥“蔓茎”，把果实埋在地下，故作“低调”。也不像弟弟“圆白菜”，挺着大肚，到处炫耀。它不择水肥，适应性强，生长期长，根壮叶肥，以食用伞形叶茎为主，边摘边生。根茎去皮亦可腌制咸菜、酱菜，味甘而脆。因其产量大、好栽培，深受大家喜爱。尤其在食难果腹的年月，几乎成了平常人家的“救命菜”。或许，这就是“可怜叶”称号的由来。

记得有一年中元节，家乡的习俗是中午吃包子。那段日子家里最困难，兄弟四人正在长身体，饭量大，又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有没有条件，都不能让孩子们缺失生活的情趣”，这是父母一贯秉持的理念。于是，买不起肉、白面和“精细菜”，他们便搞起了“创新”：在玉米面里掺上点白面，拿平时凉拌的“可怜叶”做馅。看着母亲长着老茧的手，把几十根肥厚的大绿叶，卷紧细细剁碎，焯水捞出，又小心翼翼地从瓶子里倒出比平日多一些的胡麻油，炸上几粒花椒，开始搅拌。便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在心里嘀咕：这“混合面”做皮、“可怜叶”做馅的包子，到底好不好吃。随后，当嚼咽下第一口“创新成果”，顿时觉得自己吃到了天下最好的美食，一口气吃了三个。那黄白色酥黏的皮里，包着的“翡翠”馅儿，散发出的那股特别的清香味，伴随了半个世纪，至今难忘。

如今，“可怜叶”的地位也发生了巨变。因为富含叶绿素、维生素C和大量的植物纤维，“可怜叶”成为一道解油脂、助消化，护肝明目、抗癌减肥的健康菜品，备受推崇。从寻常百姓家，走进了大宾馆、大饭店，成为招待外来宾朋必备的特色凉菜之一，并且，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幸福叶”。

每逢夏秋，摘上十几根叶子，切碎，开水焯熟，放进食盐和蒜末，淋上少许香醋，最后浇上刚炸出的花椒胡麻油，上桌佐餐，相信任何挑剔的味蕾都会被征服。为了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这“幸福叶”，聪慧的家乡人，在夏秋季节，将其焯熟带汁速冻。到了冬春时，解冻食用，鲜嫩如初，色味不变，成为餐桌上的一抹亮色。

可惜，如此朴素无华又清香可口、功效甚多的健康蔬菜却鲜有种植，科普资料也很难查到。这些年，每当游历他乡，总是特别留意“蔓茎莠子”那妙曼的身姿。但它好像很神秘地与人捉着迷藏，即使是相邻的县区也极少见到。当然，也许是缺少善于发现的眼睛的缘故。在一个偶然里，看到了它熟悉的身影。它迎风挺立在新疆建设兵团一个连部营房前的小院里，那样精神、那样亲切，是边疆大漠与京西塞北冷凉的风物接近，还是两地人们吃苦耐劳的品格相同，竟让相距几千公里的蔬菜喜好和舌尖上的口味一致起来。

用手捧起这宽大厚实的叶子，感受着它传给人的温热，细细观察它的经脉纹路，品读着“可怜”与“幸福”的区别。多予少取、朴实坚韧，这或许就是“可怜叶”身份变迁带给人们的启示。

身在异乡，每年五月，总是叮嘱老家的大姐捎来十几株“可怜叶”秧苗，种在小屋外的空地上。每当看到茁壮生长的这片灰青色，就像饮下浓浓的乡愁，在心里品嚼着来自童年的幸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