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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照亮的时间隧道

——读刘江滨散文集《大地烟雨》

□邱振刚

作家刘江滨的散文创作常以现代人的视角穿梭于古人的精神世界。他的创作追求一种超越生存经验和个体情感之上的宏大气场。其新近出版的散文集《大地烟雨》(花山文艺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分为三辑。第一辑名“风”,所涉及的对象基本为某类较为常见的事物,例如《北方的冬天》讲述冬季北方的风景情致;《青纱帐》则写的是遍及华北的玉米地、高粱地。第二辑名“物”,文章从具体的风物出发,如《邢台的桥》《响堂山石窟》。第三辑名“志”,专写某些和自己的生活最切近、最能牵动情感的人、事、物,如《语文课》《母亲的蒲扇》等。三辑文章,似乎是以作者和笔下事物之间情感距离的远近为标准来选定的。在阅读中,当我们的目光深入到文本内部,还会进一步发现,对于第一辑中的事物,作者更多是从人们共同的感受出发;而第二辑中,作者频频从个人化的视角来打量世间万物;到第三辑,作者的笔触完全跟随自我情感、心绪的蔓延而展开。可以说,从第一辑到第三辑,思辨逐渐被感情色彩所代替,“我”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第一辑各篇目中,作者精细考证各种事物在典籍中的痕迹,每篇文章都弥漫着如北方旷野般沉郁凝重的气息。信息密度极高的文字,被作者对历史的感悟凝聚在一起,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总有一种被牵引着穿梭在史料、典故中的游动感,感到有一条若有似无、似轻又重的线索沉潜在文本内部。作者并非是把和某一事物有关的资料性内容拼合在一起,而是随着叙述线索的展开,不断发掘各种风俗、器物、景观内部所蓄积的古人古事的线索。在《大地的果实》《大地的滋味》《青纱帐》《家乡话》等文章中,他用沉稳疏朗的语言,对承载着厚重历史的风物进行由远及近、自外而内的沉浸式书写,不断延展所要讲述的时空范围。文字由具体风物拓展到对历史、民俗的观照,最终开拓出一个交织着个人经验、地方知识和历史意蕴的立体性文学疆域。例如,在《青山依旧在》中,作者从一座默默无闻的荒山落笔,山景只是一笔带过,随即转入对尧山历史的勾勒。于是,《山海经》中的记述,唐初开凿石窟、营建佛像佛塔的记载纷至沓来,极大丰富了文章的文化地理学内涵。作者又通过对尧山山体遭到破坏后的凄凉场景和得到保护后焕发出的蓬勃气韵进行对照,得出人与自然应和谐共生的结语。这座原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小山,因为被作者放置于时间隧道中,它所承载的信息量,无论从生态学还是从历史地理学的视角来看,都变得厚重密实起来。

第二辑文章中,作者将周边各种纷繁的人、事、物,用以点带面的辐射式结构加以介绍,笔下的情感也逐渐蓄积生发。文章起初往往是从容平静的,但随着回忆的蔓延,情绪逐渐饱满,勾勒出作者人到中年的一次次回忆之旅。这时,作者讲述的视角不再是由外而内,而是由内到外。《筒子楼》《沙丘平台》《日照荒垣》都是以时间流转为背景,以可供精细观察和反复品味的建筑作为自我生命历程或者民族历史的投射物,继而从个人化的感触入手,将视野扩大至更广泛的群体。作者引入个人情感,并未影响语义空间,读者透过作者的情感起伏,可以细致入微地体味独属于燕赵大地的民俗、故物以及它们所蕴含的历史脉动、地理信息和人类情感。

如果说作者的叙述姿态在第一辑中如渊博的学者,在第二辑中如睿智的长者,那么在第三辑中,他又一次转身,变得宛如邻家亲厚的大哥。就目前的散文创作而言,文化散文所占比例最大。从作者以往的创作来看,他的散文也被评论界视为文化散文,但细究起来,他的散文与典型的文化散文有着微妙的差别。在他的散文中,“我”作为个人化的观察者和言说主体,始终是在场的,并未被某种集体性的姿态所取代。我手写我口,而非众人之口、他人之口。而这种在场感,在书中的“志”这一辑中格外明显。这部分文章虽然仍不乏细密的考证,但行文的内在动力,更多来自于情感而非知识。知识性的介绍文字,更近似于推动情感不断蓄积的外来动力。最典型的莫过于《母亲的蒲扇》一文。文中,作者虽然仍在索引古籍、典故中关于扇子的记载,但文章的力量来自于对母亲的回忆,在对往事的深情怀想中,引入文史知识,让作者的回忆有了远景的衬托,文章变得更加坚实饱满了。

三辑中的文章,风格虽然不同,“风”大气磅礴,“物”强调点面结合,“志”细腻雅致,但对作者而言,在写作之初并未有意区分,他只是从写作者的真实感受出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不同的处理方式。作者多样态的笔墨,造就了《大地烟雨》丰厚多样的审美空间。被作者描摹的事物,如同一道照亮时间隧道的火光,让读者看到无数清晰的历史细节。作者的笔触,既负载着燕赵大地在岁月烟雨中沉淀下来的各种痕迹,又描摹出自己心灵世界中细微的感触。这些兼具理性哲思和情感蕴藉的文章,值得反复品读,也耐得住反复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