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十三年潜心写作，酝酿出一部标志着一代作家知识主体与技术手段的超越之作。‘应物兄’！这个似真似假的名字，这个也真诚也虚伪的人物，串连起三十多年来知识分子群体活色生香的生活经历，勾勒出他们的精神轨迹，并最终构成了一幅浩瀚的时代星图。”2018收获文学排行榜颁奖词如此评价李洱的长篇小说《应物兄》（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12月出版）。这部长达84万多字的小说，一出版就受到了文学界的高度关注。不只是因为李洱写了十三年，更因为自他的上两个长篇《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发表之后，文学界一直对李洱的创作水准有所期待。

李洱曾在高校任教多年，他非常熟悉知识分子这个群体，他的很多小说都以知识分子为主角。他笔下的读书人，跟别的群体有很多不同，他们总想追寻生活的意义，一件日常小事也要挖掘出背后蕴藏的深意。某些时候聪明至极，直抵问题本质；某些时候又不谙世事，透出纯真酸腐的傻气。这些读书人，遍读圣贤书却做不好一个普通人。书是他们了解世界的途径，也是遮挡他们看清这个世界的那片树叶。知识分子群体不管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现实中，都天然地充满了戏剧性和命运感。《应物兄》写的就是这个群体的故事，与李洱以往作品不同的是，它的立意更宏大，结构更庞杂，细节更密实，意味更丰富。

《应物兄》的中心情节是济州大学儒学研究院筹备成立和迎接儒学大师程济世“落叶归根”。应物兄作为轴心人物，上下勾连、左右触及所有相关者。围绕着济大著名的几位老教授：古典文学研究泰斗乔木、考古专家姚鼐和古希腊哲学专家何为，还有儒学大师、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程济世先生，以及这些大师众多的弟子和友人，一场轰轰烈烈的儒学研究活动就此展开。由于兹事体大，不仅济大校长、常务副校长亲自挂帅，省里也全力支持；由于建造太和研究院、恢复程济世旧居原貌的工程复杂，涉及各方利益，于是引得连锁酒店老板、养鸡大王、内衣大王甚至资本巨鳄齐齐登场。就这样，简单变为复杂，明白变为微妙，原本的学术之事演变成了旧城改造、科技创新、引进外资等发展济州经济的大事。

老派知识分子的命运是富有悲剧感的，不愿改变固有的价值观往往让他们成为可怜的“穷酸腐儒”。在市场经济时代，很多知识分子变得识时务了，应物兄也成为出版商追捧的“学术明星”。他面对的问题不再是安贫乐道，而是名利场中的“道”将焉附。这个职业化的、合时宜的知识分子，把学术当成谋生手段，心理在现实面前渐渐发生了扭曲。《应物兄》用无数令人细思极恐的细节，讲述知识分子职业化、中产化之后，在权钱围剿下的价值错位。表面看，他们已是话语权在握，风光无限，但其实，所有的话语都只能转化成生产力。这种转化反过来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成了学术的主体，“道”的主体。其实，他们早已工具化了，成了知识的贩卖机，社会庸俗化的助推器。

《应物兄》有李洱式的繁复，也有《红楼梦》式的细碎，还有《儒林外史》式的多视角叠加。它遍布机锋，“婉而多讽”；也遍布知识，曲而多义。《论语》等儒家典籍自不必说，道家学说以及柏拉图、胡塞尔、海德格尔等西方哲学思想，书中也是信手拈来，挑战读者耐心和知识构成。

《应物兄》从不同的视角考察文明、历史、思想，既梳理知识又解构知识。它是各种观点的对话形成的场域，既充满了高度的质疑精神，又最终在全书中形成了饱满浓烈的情感和理想主义气质。小说最终构成了一幅浩瀚的当代知识分子星象图，日月之行出于其中，星汉灿烂出于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