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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版:文化周刊·布谷

房起西太行

□董竹林

冀南太行,农村多建平房,这样既省钱,又实用。孙犁先生说:“人之一生,除去吃饭,恐怕就是住房最为重要了。在旧日农村,当父母的,勤劳一生,如果不能为子孙盖下几间住房,那是会死不瞑目的。”就为那几间房子,终生栖身,当然要倾心卖力了。

早年间,乡下穷,平房顶多用一层黄泥加麦秆、一层灰浆拌碎砖瓦之类的渣料。南太行惯称为“打房顶”。

梁实秋先生感叹过:“若要一天不得安,请客;若要一年不得安,盖房。”在太行山与华北大平原交会处盖房,离不开黄泥、麦秸、灰浆与碎砖瓦,毕竟,大地之物,相互黏结力非常强,都是建筑的好材料。不用说挖沟、筑基与垒墙了,单就建房顶,融汇了工匠的心思与智慧。房子再小,也要抵挡风雨呀,每位工匠都不能分心,只能以急促的呼吸凝聚辛劳的汗水,全力捶打越来越牢固的屋顶。

内行人很清楚,越用力,打得遍数越多,房顶就越结实。人都知道“雨多屋漏泥土落”吧,盖房如育人,怎能粗心潦草,应付了事呢。尤其那些多子多孙的人家,望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更得从盖房开始,理顺属于家人的生活交响曲。最上心的,莫过于太行山下那片专属自家的屋顶了。

其实,上房顶这件差事,既累人,又赶时间,搭板往高处送料,戳浆打结实都得找人窜忙。村里人常说,人这辈子谁能不用人窜忙?就包括这个时候。多少年的省吃俭用,为的就是这个紧要关头,能用得起人。

美国作家休斯顿·史密斯曾说,世界是一座桥,走过去,不要在上面盖房子。殊不知,南太行的农民早把新盖的房子,变成全家的精神家园了。

窜忙,人们一天忙下来,只在主家吃早晨、中午两顿饭。没啥好招待的,无非是大碗白开水,卷纸的旱烟叶。吃的,也不过玉米面窝头居多。水煮萝卜条,再点几滴油星,就算好口福了。

中午,倘吃上纯白面馒头,熬菜洋溢着肉腥味儿,那么,这次窜忙,就太叫人开心了。乡亲们乐于窜忙,更倾心于改善嘴头子。当然,谁还争吃喝哩,只要主家实诚,任何人都不可能偷懒。一旦露出小家子气,村里人免不了说闲话。毕竟人品当头,事关重大,谁肯糟践自家门风呢。

麦秸泥,也称“大泥”,起隔热与铺垫作用。长长的麦秸撕扯不断,从和匀,再到扔到房顶上去,即便壮劳力都觉得费劲。大泥铺平后,往上撒麦糠,毕竟水泥稀少,常人用不起。渣料,便由熟白灰与炉灰、砸碎的砖石块儿,一起加水掺匀。

渣料准备得足足的,头天晚上,将渣料用水浸透。窜忙的赶来吃罢早饭,先将熟白灰放到渣上,然后,用铁耙勾、锹一遍遍地勾刨翻腾,一遍遍地和渣,不单费力,还扎脚。不少人,连胶鞋也没穿,一双布鞋一会儿工夫就又湿又白,脚板儿还得忍受石灰扎、砖瓦硌。

窜忙的人们,一个接一个跳上房顶,这是显露人心、展现乡情的黄金宝地。他们操起粗木棍或铁耙勾,耐住性子,来回戳起浆来。戳浆为的是让渣瓷实,并把灰浆给挤上来。灰浆不出来,包在里面会形成两张皮,天一热,就会起泡崩开。每戳一遍,瓦匠会用铁耙子扫扫平,包浆的地方刨开再戳实。几个来回之后,浆水溅了人多半条裤腿,用力猛的,都变成了大花脸。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嘿嘿”的号子声,很快就连成一片。这可是太行农家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最热切、最原始的和音了。

秋风习习,余霞飘荡。劳累的人们总算放下木棒。一圈房檐,如镜框般平坦,斜立面都得用小抹子压平抹光。工匠的头,几乎挨到沿面,他们小心翼翼,把房顶外沿抹出一溜润滑的角线来。这场盖房铺顶的活儿,随着霞影星光,徐徐落下了帷幕。那位费力费心的东家,早已笑容满面了。

故乡南太行,都住得宽敞明亮。山间屋顶下,护佑着每户人家的安详与幸福。可惜,眼下外迁城市的人家越来越多了,村里街道,反倒透露出几丝冷清。不过,岁月抹不去街谈巷议、坊间应答,绵绵悠长的乡愁,依旧飘荡在时光的深处。

2021-02-05 1 1 河北日报 content_72403.html 1 房起西太行 /enpproperty-->